第20章 灯火阑珊(2/2)
就在这刹那间,现实与回忆,繁华与孤寂,追求与失落,外界的喧闹与内心的宁静,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的胸中交汇、碰撞,达到了一个奇妙的平衡点。他猛然回头,再次望向那灯火最为灿烂、人群最为密集的御街方向,眼中已没有了之前的批判与疏离,反而透出一种了悟般的平静。
他追寻了一生的“那人”——那个能赏识他、任用他,能与他一同实现恢复大业的明主;那个他所向往的、强大而自信的“中兴”时代——其实从未在那片最耀眼、最喧嚣的“灯火”中心出现。
四、 青玉案成
回到城中寓所,已是深夜。远处的笙歌渐歇,唯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案上。辛弃疾毫无睡意,他屏退僮仆,亲自研墨铺纸。
白日里的所有见闻与感受,如同百川归海,在他胸中激荡,最终凝聚成一股不可遏制的创作冲动。他提起笔,不再有年轻时的怒肆狂放,笔下流淌出的,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郁顿挫,一种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深邃意境: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写尽了元夕的极致繁华,写尽了游人的无限欢乐,写尽了孜孜不倦的追寻。然而,词的灵魂,却落在了那最后三句的陡然转折上。那“灯火阑珊处”的“那人”,既是那惊鸿一瞥的清冷身影,更是他内心深处永不磨灭的理想信念,是他对这个沉溺于虚假繁荣的时代的温和超脱,也是一种英雄失路、报国无门的无边落寞与自我坚守。
这首《青玉案·元夕》,不再是单纯的豪放,也不再是简单的婉约,它融合了二者,达到了一种更高的美学境界,成为了他词艺的巅峰,也成为了这个时代精神面貌最深刻的写照。
五、 余音绕梁
词成,辛弃疾掷笔于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没有呼朋引伴来品评,只是独自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天边那轮即将西沉的冷月。
他知道,自己此生,恐怕再也无法回到那片他魂牵梦萦的北方战场了。韩侂胄的“北伐”,他隐隐感到凶多吉少。这个王朝,似乎已经耗尽了他这样的“孤臣孽子”所能贡献的最后气力。
然而,他并未感到彻底的绝望。那“灯火阑珊处”的意象,仿佛是一种启示。理想未必在权力的中心实现,信念可以在寂寞中坚守。他这一生的奋斗与挣扎,他的词章与事业,或许就如同那元夕夜的一缕“暗香”,虽不耀眼,却将持久地萦绕在这片“残山剩水”之间,向后来者诉说着一个关于梦想、执着与尊严的故事。
夜色阑珊,临安城终于陷入了沉睡。唯有辛弃疾窗前的灯火,与天边的启明星一同,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孤独而倔强地亮着。
(第七卷 第二十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