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熙陵怀古(2/2)

“父皇,”赵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儿臣…终究是辜负了列祖列宗,也…辜负了当年的自己。”

赵构站在他身后,看着养子微微佝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怜悯,有理解,或许,还有一丝如释重负。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赵昚的肩膀,这个动作在父子间极为罕见。

他说:“这江山社稷,如同这手中的沙,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有些事,强求不得。你已尽力…至少,这江南百姓,过了几十年太平日子。”

这话是安慰,却也是定论。它彻底否定了赵昚一生孜孜以求的“恢复”价值,将他的功绩仅仅归于“保境安民”。赵昚闭上眼,不再说话。只有山风吹过松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无数亡魂的叹息,又似历史无情的嘲弄。

四、 归途暮色

祭陵完毕,车驾循原路返回。来时的那点沉郁,此刻已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烬。两人同乘一车,却各自望着窗外,一路无话。

赵构看着远处在暮色中逐渐亮起零星灯火的绍兴城,心中想的或许是德寿宫那温暖的炉火和熟悉的戏文。他的一生,大起大落,惊心动魄,最终能在这湖山之间安享晚年,在他看来,已是莫大的幸运。至于北伐、恢复,那太遥远,太危险,不如眼前的安宁实在。

而赵昚的脑海中,却如同走马灯般闪过自己的一生。从被选入宫时的忐忑,到登基时的雄心;从符离兵败时的彻骨之寒,到签订和议时的无奈苦涩;从与虞允文、辛弃疾等志士纵论恢复时的激昂,到面对满朝苟安之论时的无力…一切的一切,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终点——他,未能改变这个王朝南偏的命运。

他甚至想起了那位狂生陈亮,想起了他奏疏中那些刺耳却充满力量的句子。“岂以堂堂中国,而五十年之间无一豪杰之能自奋哉!” 如今想来,此言何其痛切!非无豪杰,而是这朝廷,这体制,这深植于人心的惰性,束缚了所有豪杰的手脚。

五、 时代余音

回到临安后不久,淳熙十六年(1189年)二月,宋孝宗赵昚正式禅位于太子赵惇(宋光宗),退居重华宫,成为又一位太上皇。

当他脱下那身沉重的龙袍,换上道君闲服时,感到的并非解脱,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怅惘。他站在重华宫的楼阁上,所能望见的,依旧是那片熟悉的、被西湖暖风熏醉的临安城。

而在会稽山的宋六陵,春雨依旧年复一年地滋润着苍松翠柏,陵前的石像生依旧沉默地守护着。它们见证了两位太上皇那次意味深长的同行,也见证了一个时代——那个在孝宗手中曾经闪现过一丝“中兴”光芒,却最终无奈滑向沉寂和内耗的时代——的悄然终结。

历史的车轮,载着这个偏安的王朝,即将驶入一个更加昏暗和混乱的隧道。而“熙陵怀古”这一幕,便成了孝宗一朝,乃至整个南宋前期那种复杂、矛盾、充满希望与绝望交织的独特气象,最后一抹苍凉而无奈的注脚。

(第七卷 第十八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