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放翁诗魂(2/2)

这里的生活看似闲适,日与乡邻往来,课读子孙,泛舟湖上。他写下大量描写田园风光与村居琐事的诗篇,笔触时而清新自然,如“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时而幽默诙谐,自嘲为“放翁”。

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湖面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一次,他与几位乡老在湖畔饮酒,席间有人谈及临安近日的歌舞升平,一位老翁醉后唏嘘:“如今这日子,安稳便是福气,还提那些打打杀杀作甚?”

陆游闻言,持杯的手停在半空,良久,他将杯中酒缓缓洒在地上,声音低沉却清晰:“诸君可知,这镜湖之水,为何如此之咸?”

众人不解。

陆游望向北方,目光悠远:“因这水中,混着北地遗民之泪,混着我大宋将士之血!我陆游在此饮酒,每一口,都尝得出那腥咸之味!”

席间顿时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平静外表下,火山般炽热的情感。

四、 示儿悲歌

岁月无情地流逝。嘉定二年的冬天,山阴格外寒冷。八十五岁的陆游,病卧在风月轩的榻上,已然灯枯油尽。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

儿孙们环绕榻前,低声啜泣。陆游的神智却异常清明。他一生起伏,宦海沉浮,诗名满天下,却始终有一个终极的遗憾,如同烙印,深深刻在灵魂深处。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示意子聿取来纸笔。他的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无法握笔。子聿含泪替他铺纸研墨。

陆游挣扎着,用那枯槁的手,一笔一划,在纸上写下他一生中最后一首诗,也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最沉痛的遗嘱: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写到最后一句,他的手已无力抬起,那“翁”字的最后一笔,拖得长长的,带着无尽的不甘与期盼。

他掷下笔,长长地、深深地吸了最后一口气,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穿透了江南的阴云,直抵那片他魂牵梦萦、却终生未能再踏足的中原故土。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风月轩内,哭声震天。窗外,镜湖的水,依旧沉默地流淌着,映照着这个“但悲不见九州同”的灵魂,带着他永恒的遗恨,汇入历史的长河。放翁已逝,诗魂不朽。那北定中原的梦,连同他那近万首饱含血泪的诗篇,一起成为了这个时代最悲壮、也最执着的回响。

(第七卷 第十六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