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放翁诗魂(1/2)

淳熙七年的严州(今浙江建德),富春江水在盛夏的烈日下流淌得格外沉缓。知州衙署的后园书房内,冰块在铜盆中缓缓消融,却化不开陆游眉宇间那凝固了数十年的忧色。年届六十五岁的他,须发已大半斑白,昔日“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壮怀,如今大多消磨在了一州之地的钱谷刑名之间。

一、 州衙诗案

这日,陆游正批阅着关于春蚕丝税与漕粮转运的文书,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他的幼子子聿,手中捧着一叠诗稿,神色间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混合着崇敬与不解的神情。

“父亲,这是您昨夜新作的诗,孩儿已誊抄好了。”子聿将诗稿呈上,忍不住问道,“只是…孩儿有一事不明。父亲如今身为知州,政事繁剧,为何仍要夜夜苦吟,至烛尽方休?昔年苏学士亦言‘人生识字忧患始’,父亲何不…”

陆游放下笔,抬眼看了看儿子,目光深邃。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最上面一页诗稿,指着其中一句,缓缓念道:“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子聿,你以为这严州府衙,便只是处理这些钱粮琐事之地么?”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被暑气蒸腾的远山,“这便是我大宋的肌体!丝税不畅,则军衣无着;漕运不通,则边饷不继。一州如此,天下可知!”

他回身,拿起另一页诗稿,上面墨迹淋漓,正是那首《书愤》: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你看这‘中原北望’,这‘塞上长城’,”陆游的手指重重划过诗句,“为父笔下写的,岂止是个人感慨?这楼船夜雪,铁马秋风,便是采石,便是大散关!这镜中衰鬓,便是你父亲,更是这朝廷上下,所有志在恢复却又蹉跎岁月之人!诗,便是为父的谏书,是为父的战鼓!纵使身陷这案牍劳形,这颗心,何曾一日忘北?”

子聿怔在原地,看着父亲清瘦而坚定的侧影,仿佛第一次真正读懂了那些滚烫诗句背后的沉重。

二、 山阴夜雨

是夜,严州下起了滂沱大雨。陆游处理完最后一份关于修缮县学的公文,已是深夜。窗外雨声如瀑,敲打着芭蕉,也敲打着他那颗永不宁静的心。

他没有丝毫睡意,挑亮了油灯,再次铺开了诗笺。白日里强压下的思绪,在夜雨的催化下,汹涌澎湃。他想起了年轻时在镇江通判任上,目睹张浚北伐的仓皇收场;想起了在夔州、在南郑,那短暂却刻骨的军旅生涯,那最接近前线时感受到的、来自北方的风;更想起了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听闻或臆想中的,遗民泪尽胡尘里的景象。

一股悲凉与激愤交织的情绪,迫使他提笔。墨迹在纸上狂放地奔走,不再仅仅是沉郁,更带着一种金戈铁马的杀伐之音:

“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

他写刀,写剑,写的是心中那不灭的壮志。

“尔来从军天汉滨,南山晓雪玉嶙峋。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最后两句,如同惊雷炸响,又似困兽咆哮,在这雨夜里迸发出震撼人心的力量。这已不是诗,这是一位老战士在绝望中发出的、最铿锵的誓言。写罢,他掷笔于案,胸脯剧烈起伏,眼中竟有泪光闪动,那不是软弱的泪,而是英雄无路的悲怆。

三、 故园之思

严州任满,陆游并未得到新的任命,而是以提举武夷山冲佑观的祠官闲职,返回了故乡山阴(今浙江绍兴)。镜湖之畔的“风月轩”,成了他最后的栖息与了望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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