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荒台鬼戏》（2/2）

我这才明白，台下坐的根本不是稻草人，是三年前被烧死的戏班成员，他们的尸骨被人用破布裹着，做成了假人，就坐在台下“看戏”。苏老班主走到我身边，左手慢慢抬起来，我看见他的袖子是空的——三年前的大火里，他为了救女儿，被烧断了左臂，现在的胳膊是用木头做的，外面套着衣服，一动就发出“吱呀”的响声。

“小老弟，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一直在这儿吗？”苏老班主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当年那场火不是意外，是镇上的刘老爷放的。他想抢玉容做小妾，玉容不依，他就放火烧了戏棚，把我们全烧死了。我们冤啊，只能在这儿等着，等有人来帮我们传个话，让官府来抓他。”

台上的虞姬突然停了唱，慢慢走到戏台边，伸手摘掉了脸上的油彩。我看见她的脸——一半是好好的，皮肤白皙，眉眼清秀，另一半却被烧得焦黑，露出红肉和白骨，眼睛只剩下一个黑洞，正往外渗着黑血。

“客官，求你了。”她跪下来，声音发抖，“帮我们把刘老爷放火的事告诉镇长，我们不想再待在这儿了，我们想入土为安。”

我吓得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地点头。苏老班主笑了，露出一口黑牙：“好，好，只要你帮我们，我们就放你走。”

他挥了挥手，架着我的两个戏子松开了手。我爬起来就往山下跑，担子也顾不上了，只听见身后的锣鼓声又响了起来，这次的戏腔里带着哭腔，越来越远，直到我跑出落马坡，才听不见声音。

回到茶峒镇，我直奔镇长家，把在落马坡看见的事全说了。镇长是个老实人，听了之后脸色发白，立刻带着衙役去了刘老爷家。刘老爷一开始不承认，直到衙役在他家里搜出了一件绣着凤凰的白戏服——是苏玉容当年穿的那件，上面还留着烧焦的痕迹。

刘老爷被抓起来的那天晚上，茶峒镇下起了大雨。我躺在床上，听见窗外传来锣鼓声，很轻，像是在跟我告别。第二天一早，我去落马坡找我的担子，发现戏台不见了，只有一片烧黑的空地，我的担子好好地放在空地上，上面放着一个粗瓷杯，杯子里的茶水已经干了，底部留着一颗珍珠——是苏玉容生前戴在头上的，当年在戏楼里，我见过好几次。

后来，刘老爷被判处了死刑，镇长找人把落马坡的尸骨挖出来，好好地埋在了山脚下的乱葬岗，还立了块碑，上面写着“庆春班戏子之墓”。我去坟前烧了些纸钱，又放了一挂鞭炮，希望他们能安心。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在落马坡听见锣鼓声了。可我每次路过那里，都会看见山坳里有一道白影，像是个穿戏服的女人，站在空地上，对着我鞠一躬，然后慢慢消失在树林里。

民国二十五年，我离开了茶峒镇，去了重庆做买卖。临走前，我又去了一趟乱葬岗，看见坟前开了一片白色的花，像极了苏玉容当年穿的戏服。风一吹，花瓣飘起来，像是水袖在甩，咿咿呀呀的戏腔，又在山谷里响了起来，这次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像是在唱一支安魂曲。

我知道，他们终于可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