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借寿》(1/2)
刘老栓躺在炕上的第三个月,窗台上的仙人掌终于枯了。那盆刺球是他年轻时从戈壁带回来的,耐旱,皮实,陪了他四十多年,如今像团揉皱的黄纸,瘫在陶盆里。
“我还没活够。”他对着屋顶的椽子喃喃自语,声音细得像蛛丝。炕沿下的炭盆早就熄了,屋里冷飕飕的,他却觉得浑身发烫,骨头缝里像有虫子在啃,白天黑夜地疼。
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过,摇着头说:“准备后事吧,油尽灯枯了。”儿子刘建军蹲在门槛上抽烟,烟卷烧到了手指头也没察觉,最后闷声闷气地说:“爹,想吃点啥?我让秀莲做。”
刘老栓没接话。他想起年轻时在戈壁当马夫,能一鞭子抽断空中的蝇子;想起四十岁那年跟熊瞎子抢蜂蜜,脸上留了道疤,却抱着蜜罐笑了一路;想起前院的王老五,比他大五岁,昨天还扛着锄头去菜园子呢。凭什么?他不甘心。
那天夜里,刘老栓做了个梦。梦里是村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个穿青布长衫的老头,脸膛模糊,手里捏着串发黑的珠子。“想多活几年?”那老头问,声音像从井里捞出来的,带着潮气。
刘老栓点头,头点得像捣蒜。
“能借。”青衫老头转了转手里的珠子,“找个八字轻的,夜半子时,拿他贴身的东西,裹上你的头发,埋在老槐树根底下。念三遍‘寿数相抵,各取所需’,他的阳寿就能过到你身上。”
刘老栓惊醒时,冷汗湿透了贴身的小褂。窗外的月亮挂在天上,白森森的,像口棺材板。他摸了摸枕头底下,那里藏着半截从孙子小虎棉袄上扯下来的线头——小虎今年七岁,属兔的,生辰八字是村里算命的张瞎子说过的,“轻得像片云,风一吹就晃”。
这念头像野草,在他心里疯长。他开始盼着天黑,盼着家里人都睡熟。白天他装作精神不济,连话都懒得说,可夜里眼睛亮得像狼,盯着窗外的月亮一点点移过墙头。
第五天夜里,起了点风,吹得窗纸沙沙响。刘老栓悄悄坐起来,浑身的疼好像都减轻了些。他摸出那截蓝布条,又从头上揪下几根灰白的头发,用布条缠了缠,攥在手心里。
院里静悄悄的,只有猪圈里偶尔传来几声猪哼。他扶着墙根往外挪,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可心里烧得慌,热乎乎的。老槐树就在村口,离得不远,树干上有个他年轻时用刀刻下的记号,像只歪歪扭扭的眼睛。
树根底下的土很松,他用枯树枝挖了个小坑,把布条埋进去,培上土。风从树桠间钻过,呜呜地响,像是有人在哭。他哆嗦着嘴唇,连念三遍:“寿数相抵,各取所需……”
话音刚落,老槐树突然晃了晃,落下几片枯叶,正好飘在他脚边。他心里一喜,觉得身上轻快多了,好像真有股力气从脚底往上冒。
回到屋里,他倒头就睡,睡得格外沉,连梦都没做。
第二天一早,院里传来秀莲的哭喊。刘老栓披衣出去,看见小虎躺在炕上,脸白得像纸,嘴唇发青,浑身烫得吓人,不管怎么叫都没反应。秀莲抱着孩子直跺脚:“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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