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渐醒的知觉（2/2）

楼上的风波并未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顾魏被请到了院长办公室。院长是一位年过花甲、头发花白的英国绅士，罗伯特·詹姆斯。他素来欣赏顾魏的才华，也给予他相当大的自主权，但此刻，他的脸上也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

“顾，关於你负责的那位‘无名氏’病人，”詹姆斯院长用带着口音的中文开门见山，他转动着桌上的钢笔，“我这边承受了不小的压力。警务处和日本人的领事馆，都派人来询问过。”

顾魏坐在他对面，腰背挺直，神情冷静：“院长，病人的情况依然危重，需要绝对隔离。任何外界的干扰，都可能前功尽弃。这一点，我在病历和报告中已经反复说明。”

“我明白，我完全相信你的专业判断，顾。”詹姆斯院长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但是，你也知道现在的局势……租界并不是法外之地。他们提出，希望派一名‘医学顾问’过来，共同参与诊断。”

顾魏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所谓的“医学顾问”，不过是安插耳目的幌子。

“我拒绝。”他的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这是我的病人，我的责任。我不需要，也不接受任何外来人员的‘协助’。如果他们对我的专业能力有所质疑，可以提请上海医学会进行仲裁。”

他的态度强硬得几乎没有转圜余地。詹姆斯院长看着他，沉默了片刻。他了解顾魏，这个年轻人平时看似温和，但在原则和专业问题上，从不让步。

“顾，”院长的语气缓和了些，“我不是在质疑你。我只是在提醒你，这件事很麻烦。李德明主任似乎也向董事会表达了一些……嗯，担忧。”

顾魏立刻明白了。李德明不仅对外传递了消息，还在内部施加了压力。

“院长，”顾魏站起身，目光直视着詹姆斯，“我是一名医生，我的职责是挽救生命，无论他是什么身份，来自哪里。如果圣心医院因为惧怕压力，而放弃对危重病人的救治，甚至将病人交到可能对其不利的人手中，那么，我们坚守的医学精神和人道主义，又在哪里？”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办公室内一片寂静。

詹姆斯院长凝视着顾魏，似乎被这番话触动。良久，他挥了挥手，显得有些疲惫：“好吧，顾。我会尽力为你周旋。但是，你也必须加快诊断和治疗的进程。至少，我们需要一个更明确的、能够对外界有所交代的说法。”

“我明白。谢谢院长。”顾魏微微鞠躬，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在身后关上，顾魏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詹姆斯院长的暂时支持，只是争取到了一点宝贵的时间。他必须尽快让魏若来“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以一个合理的、无法被质疑的“病人”身份。

压力，像不断上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当晚，顾魏没有播放唱片。他坐在病床前，破天荒地没有看书，只是静静地坐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大的决定。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只有病房里仪器发出的微弱光芒，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床上，魏若来的呼吸平稳悠长。在顾魏没有察觉的瞬间，他那双一直静止不动的手指，在柔软的床单上，极其缓慢地、无意识地，划过了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像一个初生的婴儿，第一次尝试触碰这个世界。

寂静中，酝酿着无法预知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