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宿舍的黄昏絮语(2/2)
那点头很慢,很轻,但很确定。
“是的。”她说,声音里充满了惋惜,“他选择了林泠。”
袁枫沉默了。
她保持托腮的姿势,但头低了下去,看着地面。昏暗的光线里,她的侧脸线条显得有些僵硬。过了好几秒钟,她才抬起头,眼睛里有一种愤怒的、不屑的光:
“狗渣男!”
她吐出这三个字,声音不大,但咬牙切齿:
“见异思迁,喜新念旧!明明是先跟学姐在一起的,学姐对他那么好,陪他走过最难的时候,结果转头就喜欢上别人?什么东西!”
她的情绪很激动,胸口起伏,呼吸都有些急促。
林晚看着袁枫那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哭笑不得。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袁枫的肩膀:
“好啦,亲爱的,别那么激动。电影而已。”
“电影而已?”袁枫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电影反映现实!这种男生现实中肯定也有!都是渣男!”
林晚无奈地摇摇头,但眼神里有一种温柔的理解:
“我觉得……那个男主也是挣扎了好久。电影里用了很长的篇幅,去展现他的内心矛盾。他知道苏晴对他有多好,知道放弃苏晴意味着什么。但他也控制不住自己对林泠的感情。”
她顿了顿,声音更加柔和:
“而且,最后不是陈默主动提的分手。是苏晴学姐……她太聪明,也太了解陈默了。她察觉到了陈默的变化,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于是在某个傍晚,在那条他们一起走了无数次的路上,她主动开口,说:‘陈默,我们到此为止吧。’”
袁枫愣住了。
“学姐主动提的?”她问,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为什么?她不是喜欢陈默吗?”
林晚点点头,眼神里有一种深深的敬佩:
“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放手。苏晴学姐在电影里说了一段话,我印象特别深。她说:‘陈默,我喜欢你,所以希望你是快乐的。但如果你的快乐不再来源于我,那我宁愿放手,让你去追寻能让你真正快乐的人。这不是伟大,这是……对自己感情的尊重。’”
她复述这段话时,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珍珠,落在昏暗的空气里,发出清脆的回响。
袁枫听完,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她不再愤怒,而是陷入了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中。她重新抬起头,看着林晚,眼睛里有水光在闪烁——不是眼泪,而是一种被深深触动的光泽。
“学姐……好样的。”她终于说,声音有些哽咽,“果然还是我们女生拎得起放得下。”
林晚点点头,眼神温柔:
“是啊。所以整部电影看下来,虽然结局是分离,但我并不讨厌陈默,也不觉得苏晴可怜。他们都在那个过程中,学会了什么是爱,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放手。”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
“其实,如果抛开道德评判,单从‘合适’的角度来看……我觉得陈默跟苏晴学姐还是比较般配的。”
袁枫眨了眨眼睛,表示愿闻其详。
林晚继续说,语气变得理性了一些:
“因为苏晴学姐更成熟,更沉稳,能在陈默迷茫的时候给他指引,在他遇到问题的时候帮他分析。就像是……贤内助。而林泠,虽然活泼有趣,能给陈默带来快乐,但她自己也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很多时候不但帮不了陈默,反而需要陈默去照顾她、迁就她。”
她看向袁枫,眼神认真:
“所以,如果我可以给意见的话,我一定会劝陈默选择苏晴学姐。不是因为先来后到,也不是因为道德绑架,而是因为……从长远来看,苏晴才是那个能和他一起成长、一起面对风雨的人。”
她说这话时,声音很平静,但袁枫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那不仅仅是在评价电影人物。
那更像是在说某种……更贴近她们自己生活的道理。
袁枫看着林晚,看着这个平时话不多、总是安静腼腆的女孩,此刻却在昏暗的光线里,用如此清晰而理性的语言,分析着一部电影里的感情纠葛。那分析里,有一种超越年龄的透彻,也有一种……隐隐的伤感。
她忽然明白了,林晚为什么会对这部电影如此印象深刻,为什么会在看完后“理解了很久很久”。
因为那里面,有她自己心事的投影。
袁枫轻轻地从蹲着的姿势站起来——蹲了太久,腿有些麻了,她晃了晃,然后走到林晚身边,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直接在地板上坐了下来,背靠着林晚的腿。
她伸出手,轻轻搂住林晚的腰,把脸贴在林晚的膝盖上。那个姿势很亲密,像妹妹依赖姐姐,也像孩子依赖母亲。
“看一部电影而已,”袁枫的声音闷闷的,从林晚的膝盖处传来,“有必要弄得自己心情那么差吗?”
她顿了顿,抬起头,看着林晚的眼睛:
“还是说……你联想到了什么?”
她的眼神很直接,很清澈,像一面镜子,能照见人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林晚看着袁枫,看着那双写满关切的眼睛,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想否认,想说“没有,只是随便聊聊”,但看着袁枫那真诚的眼神,所有否认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那点头的幅度很小,但已经足够。
“没有直接联想到什么具体的事,”林晚说,声音很轻,像是在坦白什么,“只是突然间觉得……在最美好的时光里,能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挺好的。”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有些飘远:
“你知道我的性子,我从不喜欢说‘谢谢’或者‘对不起’。因为那样,我会觉得我的存在是卑微的——好像我欠了别人什么,或者我做了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我不喜欢那种感觉。”
袁枫的心被轻轻刺了一下。
她想起林晚平时的样子——总是很安静,很少主动要求什么,也很少表达自己的需求。别人对她好,她会记在心里,但很少说“谢谢”;如果做了什么可能给别人添麻烦的事,她会很不安,但也很少说“对不起”。她只是用行动去弥补,去回报,去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某种平衡。
原来,那是她保护自己尊严的方式。
“不会的,”袁枫抱紧林晚的腰,声音很轻,但很坚定,“你不会卑微的,知道吗?你很好,值得所有的好,不需要觉得欠任何人。”
林晚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苦涩。她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部电影,而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电影中流着辛酸的泪。而我却不敢——不敢流泪,不敢示弱,不敢让别人看到我脆弱的一面。”
她的声音变得更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所以,我都在微笑。无论遇到什么,无论心里多难受,我都微笑。因为害怕……害怕停止微笑的那一天,会有眼泪划过。害怕哭了,就停不下来。害怕哭着哭着,眼泪就廉价了。”
“不会的!”袁枫猛地抬起头,双手捧住林晚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不会廉价的!只有真正心疼你的人,他不会让你流泪的,也不会觉得你的眼泪是廉价。只有不值得你爱的人,才会让你流泪;真正爱你的人,是不舍得让你流泪的!”
她说得很急,很用力,眼睛里有一种近乎愤怒的认真。
林晚看着袁枫,看着这个总是活力四射、此刻却因为自己而急得眼眶发红的女孩,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那股暖流流过胸腔,流过喉咙,让她的眼睛也有些发酸。
但她没有哭。
她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袁枫捧着自己脸的手,然后拉开,握在手心里。
“亲爱的,”她轻声说,转移了话题,“你听过这样的一个故事吗?”
袁枫愣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表示在听。
林晚看着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空,那里已经亮起了几颗星星,像撒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碎钻。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的传说:
“在这个世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它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死亡的时候。”
她停顿了一下,转过头,看着袁枫:
“你觉得这是真的吗?”
袁枫摇摇头。她紧紧地抿着嘴,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从科学的角度,当然没有这种鸟;但从隐喻的角度……也许有。
林晚看着袁枫困惑的表情,苦笑了一声:
“我想这是真的吧——至少,在某种意义上。”
她继续说,声音里有一种淡淡的、诗意的忧伤:
“以为可以一个人飞到最后,可是谁都不曾想过那样的路途,浮生若梦。时间从来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停留,但记忆却总想挽留时间,让它定格。于是时间拼命挣脱记忆。”
她的目光又飘向窗外,看着远处那些已经亮起灯火的平房,那些窗户里透出的、温暖的光:
“繁华的都市里飞度流年,寂寞孤独地飘落之后,便是遗忘。原来尘世间有一种寂寞……叫做烟火的花。”
她顿了顿,像是在咀嚼这句话的滋味:
“记忆的反面不是遗忘,而是遗忘之遗忘——是彻底的、连‘遗忘’这件事本身都忘记了的,死亡。”
这些话很抽象,很诗意,甚至有些晦涩。但袁枫听懂了——不是用逻辑听懂,而是用直觉,用同为少女的、敏感而细腻的心。
她听出了林晚话里的孤独,听出了那种“一直在飞,无法落地”的疲惫,听出了对“归属”的渴望,和对“遗忘”的恐惧。
她紧紧地抱住林晚,把脸埋在林晚的怀里,声音闷闷的:
“晚晚,你不要这么说……你不会是一个人飞的。你有我,有我们宿舍的姐妹,有文学社的朋友……你不是一个人。”
林晚轻轻抚摸着袁枫的头发,那动作很温柔,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我知道。”她轻声说,“我知道我有你们。”
但她没有说更多。
有些孤独,是即使被很多人包围,依然会感受到的。那种孤独不是因为没有朋友,而是因为……心里有一个角落,只有特定的人才能照亮。而那个人,可能永远也不会来。
林晚轻轻从袁枫的怀里挣扎开——不是用力,而是温柔地、坚定地。然后她看着袁枫,扯出一个勉强的、努力的笑脸:
“属于我的那个雨季,终究还是来了。”
她说,声音很轻,像在宣布什么:
“可是我已经没有希望谁来为我撑伞。反而觉得……雨点从我身上经过,是一种莫名的快乐。我知道身边的人都会奇怪地看我,因为安静的她始终拿着雨伞,走在我的左边。我很自私,不要她分享淋雨的快乐。”
袁枫知道,林晚口中的“她”,指的是自己。
她总是想保护林晚,总是想为她撑伞,总是走在她左边——那是靠近车流的一侧,是更危险的一侧。那是她表达关心的方式。
但林晚却说,她不想分享淋雨的快乐。
那是一种委婉的拒绝——拒绝过度的保护,拒绝成为需要被照顾的“弱者”,拒绝……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雨季开始了,”林晚继续说,声音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我开始喜欢认真地审视每一个路过的背影,默数他或她的落寞。我开始喜欢用另一种方式记起另一个人。我试图,记忆起所有关于雨的记忆。我开始喜欢看着风,是怎样透过阳光,把我刺得遍体鳞伤。”
这些话像一首散文诗,美丽而哀伤。袁枫听着,心里一阵阵发紧。
然后林晚看向袁枫,眼神忽然变得明亮了一些,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亲爱的,你知道吗?我曾经听夏语说过,他不喜欢下雨。”
袁枫愣住了。
夏语?林晚怎么突然提起夏语?
林晚没有理会袁枫的惊讶,继续说,嘴角带着一丝很浅的、温柔的笑意:
“因为下雨会让他心情郁闷,也会阻碍他回家——他骑车,下雨天不方便。所以,每次下雨,他都会郁闷,会皱眉头,会盯着窗外发呆。”
她顿了顿,看着袁枫:
“但偶尔也要换个角度想想,对吧?下雨虽然麻烦,但雨水能滋润大地,能让空气变清新,能洗去灰尘。而且……在雨中行走的感觉,其实很特别。那种被雨水包裹的感觉,像是被整个世界拥抱。”
袁枫看着林晚,看着她说到夏语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明亮的光彩;看着她努力用“换个角度”来开导自己(或者开导夏语)的样子;看着她明明心里有那么多复杂的情绪,却依然在努力微笑,努力用诗意的语言来包装那些苦涩。
她的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复杂的情绪。
那是对林晚的心疼,是对夏语那个“木头”的不解(他到底知不知道林晚的心意?),也是对青春里这些微妙而纠结的情感的……一种无奈的接受。
她配合地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
“对,你说的都对。只要是我家晚晚说的,都是至理名言。”
林晚笑了。这次的笑,比刚才真实了一些,温暖了一些。
“谢谢,亲爱的枫。”她说,声音很轻,但很真诚。
袁枫摇摇头,她站起来,拍了拍林晚的脑袋——那个动作有点粗鲁,但充满了亲昵:
“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这些谢谢,也不需要去说明什么。只要相遇,相识,便是一种上天恩赐的福分,知道吗?”
她看着林晚,眼神很认真: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不管雨季来不来,不管你是不是想淋雨——我都会在你身边。你可以不让我分享你淋雨的快乐,但至少……让我知道你在淋雨。让我可以,在你想躲雨的时候,给你一个可以躲的地方。”
这些话很朴实,没有林晚刚才那些诗意的语言华丽,但每个字都沉甸甸的,像承诺。
林晚看着袁枫,眼睛里有水光在闪烁。但这次,她没有让眼泪流下来,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忽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那个动作打破了刚才沉重而诗意的氛围,让宿舍里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亲爱的,”她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轻快,“我们去吃饭吧。我肚子有点饿了。”
袁枫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笑容很灿烂,像阳光穿透乌云:
“走吧!我还以为你不会肚子饿呢!都坐了一下午了!”
林晚嘿嘿一笑,那笑声里有一种孩子气的狡黠:
“做题的时候不觉得,一停下来,就饿了。”
她开始收拾书桌——把练习册合上,把草稿纸整理好,把笔插回笔筒。动作很快,很利落,像是要把刚才那些沉重的情绪也一起收拾起来。
袁枫也去穿袜子、穿鞋。她一边穿一边说:
“今天周六,饭堂应该没什么好菜了。要不……我们出去吃?校门口那家牛肉面,怎么样?我请客!”
林晚想了想,点点头:
“好啊。不过不用你请,aa。”
“行行行,aa就aa。”袁枫穿上外套,走到门边,“快点快点,我快饿扁了!”
林晚也穿好外套,背上一个小背包,走到门边。在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宿舍——昏暗的光线里,一切都模糊不清,只有窗外远处人家的灯火,像星星一样闪烁。
然后她关上门。
“咔哒”一声轻响,329宿舍重新陷入寂静。
走廊里响起两个女孩轻快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压低的说笑声。那声音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楼梯口。
宿舍里,黄昏完全褪去,夜晚正式降临。
但那些关于电影、关于雨季、关于无脚鸟的对话,那些少女心事里细腻而纠结的情感,却像烟雾一样,久久地萦绕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等待着下一次,被某个相似的黄昏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