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宝珠抉择(2)(2/2)
池水如镜,映出少女单薄的影——还未及笄,却已披上一身看不见的凤袍,戴上一顶看不见的冕旒。
她弯腰,将那枚纸船轻轻放进水里。
纸船打了个旋,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却固执地漂向对岸。
她望着,忽然想起宋居寒说过的话——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她终是没能涉水而去,也没人能渡河而来。
她只能站在此岸,看花瓣零落,纸船沉没,像看一场无人知晓的葬礼。
海棠花未眠。
承乾宫深门重锁,宝珠每日临帖、读书、听史官讲祖宗之法,再不许踏出宫门半步。
林羽的聘礼已抬进内库:金册、铁券、兵符、北境地图——每一件都在提醒她:
她的一生,已被写进史书的扉页,连一个“不”字,都是僭越。
而宋居寒,仍做她的侍读,每日寅时入宫,酉时离去,隔着珠帘,为她讲《尚书》《春秋》,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们再未提起那夜漱玉池,仿佛那只是一场共有的高热,病退即散。
只有宝珠知道,她袖中常藏着一枚皱巴巴的纸船,被熨平,被缝进最里层的衣角——
像藏住一颗不肯腐烂的种子,又像藏住一句永远说不出口的——“我愿。”
关于王夫一事,只是默认,还没有下圣旨,君凌召她入御书房。
案上摆着明黄诏书,只待她盖印。
“朕的掌上珠,”帝王含笑,眼底却闪着冷冽的星,“你可有想好?这是朕第三次问你了,也是最后一次,林羽会是个好丈夫。”
宝珠叩首,额头抵在冰凉的金砖上,声音轻得像雪落:
“儿臣……遵旨。”
起身时,她忽然问:“父皇,若儿臣此生无子,可会再被安一个‘绝嗣’之罪?”
君凌执笔的手一顿,朱墨滴在诏书上,晕开一朵小小的、狰狞的花。
“不会,”他微笑,“你有林羽,你会有很多孩子。”
宝珠也笑,笑得眼泪都出来:“那便好。”
她转身,一步步走出御书房,背影单薄得像一柄被风吹折的剑。
没有人知道,她袖中那枚纸船,已被汗水浸得发软,正一点点碎成齑粉,顺着指缝,漏进灯火通明的长廊,像一场无人察觉的雪崩。
第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宝珠着储君冕服,立于丹陛之上,受百官朝贺,正式观政了。
林羽跪在她身侧,甲胄辉煌,像一座沉默的山。
宋居寒站在文官班末,青袍如旧,微微抬头,看到宝珠公主风华绝代,尊贵无双,心里为她高兴。
礼官宣读诏书,声音洪亮,响彻云霄:
“……特封镇北王林羽为王夫,待吉日完婚,永固邦家!”
宝珠伸手,去接那金册。
指尖碰到冰凉金属的一瞬,她忽然眼前一黑,踉跄半步。
林羽眼疾手快,扶住她肘弯,低声道:“殿下?”
她抬眼,看见他眸里自己的倒影——
凤袍、冕旒、金册,像一座沉甸甸的坟,将那个会偷放纸船、会为一枝海棠欢喜的少女,永远埋在了时间记忆的钟声里。
她轻轻挣开他的手,转身,面向百官,面向史官,面向她无法抗拒的将来,缓缓俯身:
“谢皇父隆恩。”
风过,吹起她袍角,像吹起一池死水,连涟漪都是规矩的圆。
没有人看见,她袖中最后一点纸屑,被风卷走,飘向宫墙外,飘向漱玉池,飘向那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