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2章 寒梅传信(1/2)

长安二年,正月廿三。

清晨的薄光透过凝晖堂高窗上细密的茜纱,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斑。空气里残留着昨夜安息香的余韵,混着初春清晨特有的、潮湿的寒意,沉甸甸地压在殿宇的每一个角落。

韦氏坐在菱花铜镜前。

镜面有些模糊,边缘带着经年使用的细微划痕,映出的面容也比实际更黯淡几分。她未施脂粉,长发披散在肩后,像一匹失去光泽的墨绸。眼下的青黑即使用再多脂粉也难遮掩,那是数月来失眠与心力交瘁刻下的印记。颧骨微微凸起,下颌的线条比以前更加锋利,整张脸褪去了往日的丰润与刻意维持的温婉,只剩下一种被仇恨与绝望反复淬炼后的、近乎嶙峋的冷硬。

她抬起手,从妆奁最底层取出一支簪子。

素银打造,簪头是一小簇梅花,五片花瓣,花蕊以极细的金丝勾勒。做工不算顶精致,样式也简单,是很多年前李重润用攒下的第一笔月例银子,在洛阳南市一个小银铺里订制,在她生辰时捧到她面前的。那时少年眼睛亮晶晶的,说:“娘亲像梅花,耐寒,清雅。”

韦氏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冰凉的花瓣,指尖微微颤抖。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无泪意,只剩一片深潭般的沉静。

她将长发挽起,用这根梅花簪松松固定。动作很慢,很稳,仿佛在进行某种郑重的仪式。

“来人。”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

侍立在屏风外的两名宫女无声近前。

“今日不必你们伺候了。”韦氏淡淡道,“去告诉小厨房,早膳清淡些,熬一盅粳米粥即可。殿下若问起,就说本宫昨夜睡得迟,想多静一静。”

宫女躬身应诺,悄然退下。

待殿内彻底安静,韦氏才起身,走到西侧靠墙的多宝阁前。她移开第三层一只不起眼的青瓷梅瓶,手指在木板边缘摸索片刻,轻轻一按,一块尺许见方的木板无声滑开,露出后面一个浅窄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封旧信,一方私印,以及一套特制的文房——包括几小瓶颜色各异的药水,数张看似寻常的素笺,一支笔尖极细的紫毫。

韦氏取出纸笔药水,回到妆台前。她没有立刻书写,而是先侧耳倾听殿外的动静。只有远处依稀传来的洒扫声,和更远处宫道上偶然响起的、被厚重宫墙阻隔得模糊的车轮声。

东宫依旧死寂。自李重润兄妹罹难,李显形销骨立、闭门不出后,这座曾经象征着帝国未来的宫殿,就像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华丽而空旷的躯壳。宫人们走路踮着脚,说话压着声,连鸟雀似乎都不愿在此多做停留。这种死寂,是一种保护色,也是一种牢笼。

韦氏知道,自己必须打破这牢笼。哪怕只是撬开一丝缝隙。

她拧开一只碧色小瓶的塞子,用笔尖蘸取里面无色无味的药水,在一张素笺的背面,极轻、极快地书写起来。字迹极小,排列紧密,若非凑到眼前细看,只会以为是纸张本身的纹理。

“姑妆次:暌违日久,思慕殊深。去岁冬雪酷寒,闻姑母府中红梅傲霜独放,心向往之。媳处新得南诏滇红少许,其性温润醇厚,可驱春寒,奉与姑品鉴。另,媳近日重读《汉书》,至《外戚传》‘卫子夫’一节,感慨殊多。妇人立身,何其难也。寒梅虽微,亦盼春暖。匆匆不尽,伏惟珍摄。媳韦氏顿首。”

写罢,她将笔搁下,等字迹在空气中自然隐去——这种药水书写后,约半柱香时间便会完全透明,需以另一种药水涂抹方能再现。她将这张看似空白的素笺对折,再对折,变成寸许见方的小块,塞进一个早已备好的、装有真正滇红茶叶的锦囊夹层之中。

做完这些,她重新坐直,对着镜中那个头戴梅花簪、面色冷肃的女人,看了许久。

她在赌。

赌太平公主能看懂这封信表面家常问候下的深意。“冬雪酷寒”指去岁的血腥变故,“红梅傲霜”喻太平公主在逆境中的自持与力量,“滇红温润”是东宫可提供的、不显眼但实在的支持或资源。“《汉书·外戚传》”暗指当下后宫(实指张氏兄弟)干政的危局,“卫子夫”的典故更是直指外戚(男宠)之祸。“寒梅虽微,亦盼春暖”——这是最直白的求救与结盟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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