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血恨难平吞烈酒,兵权犹在笑金刀(2/2)

“快点——”高仙寿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虽然刻意压低,但依旧像一块石头在众人的心口狠狠压了一下。五百全甲的敢死队走在最前,甲札摩擦间发出细密的铿锵声,脚步声被刻意压得极低,却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密林深处,漆黑如墨,连星光都被枝叶层层遮断。行军的队伍很快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唯有极少数火把在后方远远映出一抹昏黄,像是被夜色吞没前的最后挣扎。

第一个阻碍来得很快。走在前排的几名战士突然低声咒骂——他们的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发出“嗤啦”的轻响。待弯腰去摸,才发现是一根用马鬃与细麻搓成的绊马索,绷得极紧,几乎与落叶杂草融为一体。有人用刀去割,刀锋才一触,就听“嗡”地一声,索头另一端的暗桩回弹,一枚短矢带着毒羽破空而来,扎进了那名战士的颈侧。战士闷哼一声,踉跄两步倒下,喉咙里涌出血沫。

队伍顿时一阵骚动,前行的速度被迫放缓。后排的士兵根本看不清前面发生了什么,只能感到脚下的地面越来越不平。有人踩到了铁荆棘,发出“嘶”的倒吸声。那种荆棘比人手腕还粗,满是倒钩,稍一用力,倒钩就死死扣住甲缝和衣料,甚至穿透皮肉。有个战士想抬腿拔出,结果皮甲下的小腿瞬间被撕开两道血口,鲜血顺着甲片汩汩流下。

高仙寿在前方咒骂着挥斧劈开荆棘,但荆棘后还有荆棘,像是无穷无尽的铜墙铁壁,将前路死死封住。斧刃每劈一记,都会溅起带血的碎刺,钩在人的衣甲上,令人心烦意乱。

密林的压迫感越来越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仿佛无数枯叶和死兽的尸体腐在土里,散发着呛人的霉酸味。耳边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夜鸟的尖鸣,又迅速归于死寂,让人分不清那是自然之声还是敌人的信号。

走到一处略显开阔的林隙时,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一名走在中列的士兵脚下一空,整个人像是被抽掉支撑般直直坠下去,伴随着几声惊呼,他的身体被半人深的陷坑吞没。坑底插满了削尖的木桩,桩尖上涂着不知名的黑色浆液。那士兵刚一落下,尖桩便从胸腹间贯出,血水夹着浆液的气味在林中弥散开来。

“绕开!”高仙寿怒吼着挥手示意,但陷坑是用枯叶和枝条巧妙掩盖的,几乎无处不在。走在前列的人不得不拿着长矛探路,稍有异样便停下脚步,这让行军的速度变得像乌龟般缓慢。

就在这迟疑之际,一声极轻的“咔嗒”响起。紧接着,侧方的一株大树忽然有一截树干翻转开来,露出里面精巧的机关弩机。弩臂瞬间弹开,数支短矢如同毒蛇吐信,瞬间射入队伍最密集的地方。惨叫声、倒地声交织在一起,几名被射中的渤海兵痛得滚在地上,胸甲、颈侧、面门都被短矢穿透,鲜血淋漓。

气氛变得更加沉重。士兵们开始疑神疑鬼,听到一片叶子落地的声音都会猛地转头,举起兵器戒备。有人低声嘀咕:“他们不在这里……可我觉得,他们一直在看着咱们。”这种话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令原本就紧绷的神经越发濒临崩溃。

偶尔,前方的黑暗中会出现一两个人影,一闪即逝,像是敌方的斥候。但当士兵们提着武器冲过去时,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林间和被踩乱的落叶,根本分不清那是人,还是眼睛在黑暗里自欺的幻象。

时间在这种压抑中一寸寸爬行,渤海兵的气息越来越沉重,甲上的汗水与血水混在一起,顺着衣襟滴落到泥地里。高仙寿脸色阴沉如铁,战斧在手中越攥越紧,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又是一声轻响——这一次是树上的细绳被踩动,一串绑着铁屑与碎石的木罐从高处倾泻而下,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砸入人群。有人当场被砸断锁骨,有人被铁屑割破面颊,鲜血飞溅在同伴的盔甲上,滚烫而刺鼻。

前方的荆棘与陷阱仍未见尽头,仿佛整个密林都变成了宋军布下的巨大囚笼,步步都是杀机。渤海族的大军在这片黑暗之中艰难前行,每一寸距离都要用鲜血和呻吟去丈量。

高仙寿勃然大怒,胸膛剧烈起伏,仿佛随时要从喉咙里喷出一团烈火。他生平最恨的,便是这种不明不白、鬼鬼祟祟的打法——他无惧正面血战,也不怕敌军列阵冲杀,恨不得此刻就与宋军摆开阵势、真刀真枪地一决高下。然而如今,他率领的渤海儿郎却被困在这一片吃人的密林里,步步受阻,荆棘横生,暗桩密布,陷坑、绊索、机弩层出不穷。这样的消耗,不是战士的较量,而是猎人驱赶猎物的折磨,让他既无处发力,又精疲力竭,心中压抑的怒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碎。

更让他怒不可遏的,是那些如影随形的宋军弩兵。林中时不时闪出一抹黑影——有人从参天大树间无声滑下,有人从乱石背后突然探出半身,他们身着紧身黑衣,脸部用黑巾包裹,只露出一双冷光闪烁的眼睛。手中的弩机早已上弦,寒芒一闪,便是箭矢破空的尖啸。

这些弩兵从不与渤海族人正面交锋,身影如同林间的鬼魅——或从浓荫间疾掠而出,或从岩石与枯木的阴影里猛然窜现,射完一箭便消失无踪,似被夜色吞没。高仙寿怒吼着追击,却连他们的衣角都难以碰到。

那羽箭虽无法正面穿透渤海战士的重甲,却总能狡猾地寻到甲叶之间的缝隙,或是腋下、或是颈侧、或是大腿关节。每中一箭,便换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鲜血顺着甲缝涌出,迅速染红甲片,受伤的士兵跌倒在地,痛得在落叶与泥水中翻滚。周围的同伴不敢贸然弯腰相救,唯恐下一支箭便取了自己的命。

渐渐地,林中的空气里混杂起血腥味、汗味和腐叶的潮气,仿佛连呼吸都带着腥甜与苦涩。高仙寿的双眼在黑暗中犹如两团燃烧的火炭,他死死攥着战斧,臂膀的筋脉高高鼓起,咬牙切齿地低声咆哮——他渴望的不是这片阴森的丛林,而是一片开阔的原野,能让他一声怒吼,带着渤海儿郎正面碾碎敌军的那种畅快。可现在,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挥斧劈开阻碍,忍受那一箭又一箭阴冷的嘲讽,像被猎人围困的猛兽,越是挣扎,越是被逼入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