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弩机巧设连环局 宦海暗流生死棋 (上)(2/2)

种师道只是淡淡“哼”了一声,眉宇间掠过一丝不耐。他素来厌恶这些仗势狐假虎威、口蜜腹剑的宦官,但此时有求于人,只能强压心头火气,面上挤出一抹笑意,语调不急不缓:“多劳走马大人费心了。”他手中的马鞭突然指向中军帐顶的青铜貔貅,“日头都偏过镇兽眼睛了。”(注)种师道笑得慈眉善目,眼里却凝着陇西寒铁般的冷光,“哼哼,我们快些进去吧,若耽误了事,只怕中书大人要怪罪你我二人了。”

(注:貔貅报时制度:宋代军营镇兽雕塑的眼瞳阴影作为日晷,《武经总要·驻营》载“以兽影过刻论迟速”)。

那小太监脸色骤然煞白。此刻他才想起,眼前这位西路军统帅,乃是人称“种阎罗”的煞星人物。别说自己在童贯身边受宠,就算是天王老子庇护,种师道若真要取自己性命,怕也比碾死一只臭虫多不了多少麻烦。他忙不迭收起方才的傲态,腰弯得比弓还低,声音恭顺得带了颤意:“种帅,这边请——”

不多时,几个人就来到童贯的中军帐外,那个小太监抢先一步,快步走到帐中通禀。帐门一掀,金丝帘幔翻卷如浪,童贯紫袍窄袖,腰间悬着御赐鎏金鱼符,笑声未至,人已先至,嗓音尖细如针,却裹着几分刻意的热络:“哎呀呀——这不是种帅吗?”

两人自蓟州大营起便明争暗斗。童贯虽痛恨种师道铁面无私、不通人情,却也清楚此战仍需倚仗西路军。捷胜军连败两次,他颜面无光;幸而西路军连捷,狠狠压制了耶律大石的气焰,他才得以在捷报中大肆吹嘘。未料种师道竟亲来送礼求助,令他心中既惊且笑。童贯左指轻夹衣袖,右手虚抬,似迎非迎,尖声讥讽道:“西北的‘铁林克星’,今日也肯踏进杂家这寒酸营帐?今日竟肯踏足杂家这寒酸营帐?莫不是白河沟的风沙,把您刮迷了路?”他目光在种师道脸上打了个转,又瞥向岳飞和秦岳,笑意更深:“带着两位小将军?怎么,种帅如今也学那些酸儒,,也学会这般‘走小门’,讲究个‘礼多人不怪’了?”“来来来——”童贯一边揶揄的笑着,一边冲种师道抬手招呼道:“种师里面请。”

岳飞与秦岳脸色涨得通红,胸腔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种师道在他们心中是如山般的存在,岂容童贯这般尖刻讥讽?然而种师道似未听见,神色淡漠,眼角只冷冷扫了两人一眼,那一瞥如同利刃,警告他们大事当前,不必为虚名动怒。随即,他“嘿嘿”一笑,神态沉稳,仿佛将所有讥讽都当作无声的风尘,躬身便踏入中军大帐。岳飞与秦岳只得将怒气死死压在胸中,银牙紧咬不露分毫,恭谨地跟在其后。两人小心翼翼俯身入帐,双手托举着描金礼盒,姿态端肃,静静伫立于种师道身后。

双方分宾主落座,种师道像是没有听到童贯在帐外的嘲讽一般,脸上露出几分谄媚竟堆出个十足十的市井商贾般的谄笑。他搓着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嘿嘿的笑道:“童中书说笑了。” 他嗓音陡然低了八度,弯腰时铁甲在案几上蹭出刺耳声响:“是个粗坯,连东京城的门朝哪开都记不清,哪懂得中军这些.....。”手指在太阳穴旁滑稽地转了转,“......玲珑窍?”。他一边嘿嘿的笑着,一边朝身后的岳飞一招手,笑道:“中书大人,西路军家底薄,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些许薄礼——不成敬意。”

闻言,童贯眉头微微一蹙。宦海沉浮数十载,他如何不知种师道此刻言语中暗含讥讽?那几句看似谦卑、实则明扬暗讽,直指自己心机深重、行贿受贿。偏偏种师道面上堆满谄笑,言辞又滴水不漏,使他一时竟无从反驳。童贯心底暗骂:“好个老狐狸,且看你究竟想借此图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