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2章 谁可怜?(2/2)

离谱到让人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还是住在槐树胡同的王守田老汉先开了腔。

他咂摸了几下嘴,眯着眼,学着天幕评论区里常现的句调,慢悠悠道:“这怕是正应了后人那句俗话,‘因太过离奇,反倒像真的’。”

又是一阵沉默,只余远处走来的货郎摇铃的叮当声。

“后世的官府就不管管?”

挑着担子的货郎忍不住问,脸上写满了匪夷所思。

王守田瞥他一眼,反问道:“管?管哪一桩?”

“哪一件不合法度?”

他伸出三根枯瘦但手指干净的手指,一条条数落:

“那邢大伟与田晓霞和离,白纸黑字,官府用了印的,合法。”

“张婷与邢大伟成婚,明媒正……呃,正登记,合法。”

“邢大伟要与张婷离,田晓霞不肯再复合,也合法。”

“里头唯一可能沾点边的,就是张婷借着婚配之名,多分了笔拆迁款子。”

“可这事,说破大天,也是她与发放款项的衙门之间的纠葛。”

“依我看,后世律法必有明文,何种情形算人头,何种不算。”

“她既敢做,多半是钻了条文的空子,未必真犯了王法。”

“若真是重罪,岂会堂而皇之的讲出来,不打自招?”

旁边一个蹲着的年轻后生挠挠头,插嘴道:“老伯,您咋就断定是跟官府的钱财纠纷?”

“万一是跟哪个土财主家的纠葛呢?”

王守田嘿了一声,手指虚点后生。

“后世乃‘公有制’为主体!”

“你的房子和土地是你的,但又不是你的,你只拥有使用权,所有权是国家的。”

“占地皮、拆房子,能绕开官府?”

“就说咱们大明,你要扩宅院占了邻家的地,是不是也得经里甲、坊正,甚至县衙备案核准?”

后生想了想,点头:“那自然是要的,私下买卖田宅,也得有契书,过红契。”

“对啊!”王守田一拍大腿。

“再说钱财,后世银钱,多存于银行。”

“天幕早先提过,银行乃是国家所立!”

“钱从银行划出,银行由国家管,这不是官府的事,是谁的事?”

后生恍然大悟,长长“哦”了一声。

王守田总结道:“故此,单就天幕所言而论,还真就是那张婷丫头为情所迷,用后世的话说,叫‘恋爱上了头’,昏了心窍,使了这么个蹩脚法子。”

这时,一直静静听着、手里纳着鞋底的赵秀娥婆婆叹了口气,放下针线,感慨道:

“说到底,还是田晓霞姑娘最是命苦。”

“遇人不淑,闺蜜又是条毒蛇,好好一个家,就这么散了。”

王守田却不以为然,嗤笑道:“平白得了十万钱!她苦个啥?”

赵秀娥抬眼瞪他:“王老头,你眼里就只剩下那几个铜子儿了?”

“夫妻情分,姐妹道义,在你这儿都称斤论两卖了?”

王守田也不恼,反而笑呵呵地反问:“那我换个说法,若是个汉子,为了十万钱,将自己婆娘‘借’给结义兄弟几个月,事后这汉子反被婆娘嫌弃。”

“你们觉得,这汉子可怜否?命苦否?”

“呸!该杀的腌臜货!”一个刚买了菜回来的妇人立刻啐道。

“这等行径,猪狗不如!”

另一个老成些的汉子点头补充:“按《大明律》,这等人,乡邻共击之,亦不为过。”

赵秀娥知道众人说的是正理,却仍不服王守田那套,驳道:“王青臀!你少在这里偷梁换柱!”

“那田晓霞是妇人,遇事思虑不周,一时贪利,与那主动卖妻求财的无耻之徒,岂能一概而论?”

她情急,把王守田幼时因顽皮被揍得屁股青紫而得的外号都喊了出来。

王守田老脸一红,周围传来几声闷笑。

他梗着脖子道:“赵缺齿!老夫就事论事,哪来的偷换?”

“意思便是这个意思!贪利而轻人伦,便是祸根!”

赵秀娥闻言更怒,呲牙道:“我缺哪颗齿?!”

“幼时换牙,你们这帮混小子乱叫便罢了,如今还敢胡说!”

她牙口其实齐整,就门牙旁一颗牙略有些歪,真称不上“缺齿”。

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忙打圆场,问道:“如此说来,那张婷倒是可怜?”

“爱慕多年,用尽手段,甚至生下孩子,终究镜花水月,人财两空。”

“她可怜个屁!”王守田立刻啐道。

“心思歹毒,算计朋友夫君,拆人姻缘,落得什么下场都是活该!”

书生又问:“那邢大伟总归是可怜的吧?”

“两头落空,人财两失。”

赵秀娥冷哼一声,接口道:“他有甚可怜?”

“张婷是他同窗,对他有情,他能丝毫不知?”

“我看他是半推半就,将计就计!”

“想着既得了钱财,又白饶一场风流。”

“天下哪有这般便宜事!活该!”

书生苦笑:“照二老这般说,这三人竟无一个值得怜悯了?”

王守田捋须道:“都不可怜,也都可怜。”

“不过么,古人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赵秀娥不甘示弱,立刻接上:“老话也说了:可恨之人,亦有其可悲之苦!”

两个老人互不相让,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像两只斗气的鹌鹑。

正僵持间,两个小娃娃举着糖葫芦,一前一后从人缝里钻了进来。

男孩虎头虎脑,是王守田的孙子,小名铁蛋。

女孩扎着双丫髻,眼睛亮晶晶的,是赵秀娥的孙女,小名娟子。

铁蛋把糖葫芦递到爷爷嘴边:“爷爷,您吃一口,甜甜嘴,别跟赵奶奶吵啦。”

王守田就着孙子手咬了一颗山楂,含混道:“是爷爷要吵么?是你赵奶奶不讲道理!”

另一边,娟子也拽着奶奶的衣角,细声细气地劝:“奶奶,夫子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赵爷爷年纪大了,您让着他些嘛。”

赵秀娥被孙女逗得哭笑不得,轻轻拧了拧她的小脸。

“哼,人都说女大不中留,你这才几岁,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少跟那老王家的肥硕儿一起玩,有什么样的爷,就有什么样的孙!”

‘肥硕’一词用来形容人时,如果是书面语里,多是客观描述,形容一个人有点胖。

但如果直接说出来,那就是带点贬义的调侃。

类似今天说某个孩子:胖的像头猪。

王守田听了,却不生气,反而嘿嘿一笑。

目光在娟子秀气的小脸和自家孙子之间打了个转,故意朗声道:

“娟子乖,爱吃甜的就多吃些!”

“爷爷不嫌弃孙媳妇是个‘缺齿’姑娘!”

言罢,不等赵秀娥反应过来。

他一把抱起尚在发愣的铁蛋,脚底抹油,“哧溜”一下钻进人群,眨眼不见了踪影。

赵秀娥愣了一瞬,随即气得跺脚,冲着王守田消失的方向扬声骂道:

“王匹夫!”

“老不修!”

“欺人太甚!”

“有本事你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