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水打棒(上)(2/2)

那晚,桂芳格外安静,做饭时差点打翻油瓶。睡觉时,她紧紧搂着我的胳膊,身子微微发抖。

“建国,我害怕。”她终于承认了,声音带着哭腔。

我搂紧她:“莫怕,有我在。”

其实我心里也怕得要命,但在婆娘面前不能怂。

半夜,我被一泡尿憋醒,起身去屋外的茅房。回来时,我发现桂芳没在床上。正疑惑,听见灶房有动静。

我轻手轻脚走过去,透过门缝,看见桂芳正站在水缸前,舀了一瓢水,却没有喝,而是呆呆地看着水瓢里的水。月光从窗户纸透进来,照得她脸色惨白。

“桂芳?”我推门进去。

她猛地回头,眼神有些空洞,随即恢复正常:“你龟儿吓老子一跳!”

“大半夜不睡觉,搞啥子名堂?”

“口渴,喝口水。”她放下水瓢,推着我回屋,“睡咯睡咯。”

回到床上,我总觉得桂芳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太困了,不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我被桂芳推醒:“建国,你看我脚杆咋个了?”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桂芳撩起裤腿,她的左脚踝上,有个淡淡的青紫色手印!和王老五家娃儿尸体上的很像,但更淡一些。

我一下子全醒了:“咋个弄的?”

“不晓得啊,早上起来就看到了。”桂芳是真的害怕了,声音带着哭腔,“不痛不痒,就是有点凉。”

我强装镇定:“可能是不小心撞到了。”

“撞能撞出个手印子?”桂芳带着哭音,“是不是水打棒盯上老子了?”

我心头一沉,想起赵老汉的话,水打棒如果找替身没成功,会缠上救人的那个,或者……离落水者最近的人。李铁柱救了刘玉梅,而桂芳是离我最近的人。

但也对不上啊,水打棒不去找李铁柱,却来找我和玉梅,难道就因为我去参与了捞尸?

我把担忧告诉桂芳,她顿时慌了:“那咋个办嘛?赵老汉见多识广,要不问问他?”

我赶紧去找赵老汉,他听后眉头紧锁:“怕是水打棒标记上了。这东西记仇,它找的替身被救了,就会缠上其他阳气弱的人。”

“那咋个破?”我急问。

赵老汉叹口气:“难啊。要么离开这里,越远越好,断了它的念想。要么……找人把它送走。”

“找哪个送?”

“我记得我爷爷说过,他年轻时遇到过类似的事,最后是请了个高人,用‘红绳拴石’的方法把水打棒送走了。”赵老汉回忆道,“就是找个阳气旺的人,用红绳绑块石头,在正午时分下水,把石头沉到回水沱中心,算是给水打棒个安身之所,让它别再害人。”

“这能行?”

“说不准,老法子了。”赵老汉摇头,“而且危险得很,下水的人万一被缠上……”

我心事重重地回家,和桂芳商量。桂芳一听就反对:“不行!太危险了!我们搬家!明天就搬!”

“搬哪儿去?这是我们根啊!”我苦笑,“再说,要是它跟去了呢?”

桂芳不说话了,只是哭。

那天,我一直观察桂芳,发现她越来越不对劲。她总是下意识地要去水边,要不是我盯着,她可能真就去回水沱了。而且她眼睛里的神采时有时无,有时叫她好几声都没反应。

最邪门的是,她开始无意识地哼一首古老的、调子很奇怪的民歌,那歌我从来没听她唱过,也没听村里人唱过。赵老汉听后脸色大变,说那是几十年前淹死的一个外来媳妇常唱的歌。

不能再等了。

我决定试试赵老汉说的法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桂芳被拖走。

第二天就是正午阳气最旺的时候。我准备了一根大红绳,还有一块从山上庙里求来的开光石头。本来我想自己去,但李铁柱听说了,非要一起来。

“刘玉梅是我救的,要缠也是先缠我。”李铁柱拍着胸脯,“再说,我阳气旺,八字硬,小时候算命的就说我是鬼神不近的命。”

我感激地拍拍他肩膀,没多说废话。

正午时分,太阳明晃晃的,但回水沱边依然有种说不出的阴森。水面平静得像块墨绿色的玻璃,连只水蚊子都没有。

我和李铁柱光着膀子,腰间系着红绳,另一头拴在岸边的树上。我手里拿着那块绑着红布的石头,深吸一口气,和李铁柱一起下水。

水很凉,刺骨的凉,完全不像是伏天的水温。我们一步步向回水沱中心走去,水慢慢没过大腿、腰部、胸口。

离中心漩涡还有四五米远时,我感觉到水下有暗流在拉扯我的腿。李铁柱也感觉到了,他向我靠拢,我们手挽手,互相支撑。

突然,我左脚踝一紧,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力量极大,猛地把我往水下拽!我一下子没入水中,呛了口水。

“建国!”李铁柱死死拉住我。

我在水下睁开眼,浑浊的江水中,我看到一张模糊的脸,没有五官,就像我之前在梦里和泡沫中看到的那样。抓住我脚踝的,是一只惨白浮肿的手。

我拼命挣扎,但那只手的力量超乎想象,把我一点点拖向深处。肺里的空气快要耗尽,我开始头晕眼花。

就在这时,李铁柱也潜下水,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杀猪刀,朝着抓住我脚的手就是一刀!

没有声音,但我觉得脚下一松,那股力量消失了。李铁柱趁机把我拉出水面。

“快!扔石头!”他喊道。

我用尽最后力气,把手中绑着红布的石头奋力投向漩涡中心。石头落水,溅起一朵水花,然后沉了下去。

奇怪的是,石头沉下去后,漩涡中心冒起一串气泡,然后水面慢慢恢复了平静,那种刺骨的凉意也渐渐消散。

我们赶紧爬上岸,瘫在地上大口喘气。我检查脚踝,上面有个清晰的手印,但比桂芳的深得多,已经发黑。

回到家里,桂芳正焦急地等待。看到我回来,她扑上来又哭又骂:“你个砍脑壳的!要是出事了,老子就真改嫁!”

但骂完,她紧紧抱住我,生怕我消失一样。

说来也怪,从那天起,桂芳脚踝上的手印慢慢淡去,她也不再无意识地去水边或哼那首怪歌。村里再没发生过怪事。

一个月后,有人在回水下游发现一具浮尸,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看样子是上游冲下来的。奇怪的是,那尸体右手紧紧攥着一块石头,上面有暗红色的纹路,像是个完整的“三”字。

我们看后确定是春丫的,父老乡亲们把她埋了,村里笼罩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气氛。

赵老汉说,那是水打棒找到了真正的替身,走了。

桂芳还是那个桂芳,骂起我来毫不留情,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比如晚上睡觉,她一定要我搂着;比如去江边,她一定会拉上我一起;比如下雨天,她会莫名地安静许多。

夏去秋来,嘉陵江水位开始下降,回水沱露出了部分滩涂。有天我和桂芳路过,她突然指着水面说:“看,彩虹。”

我望去,雨后初晴,阳光照在水雾上,形成一道小小的彩虹,正好架在回水沱上方,很美。

“看来它走了。”桂芳轻声说。

我搂住她的肩:“走了好,走了好啊。”

我们相视一笑,继续往前走。江风拂面,带着稻花香,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只有我们知道,有些恐惧已经深埋心底,成为夫妻之间特殊的纽带,也让平凡的日子多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