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菱花镜《番》(2/2)

“这是我攒了三个月工钱请银匠打的,”阿橹把镜子往她手里塞,掌心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想我时就照照,镜里的菱花不谢,我就会回来。”菱娘的指尖在镜背的“平”字上轻轻划着,忽然抬头,从发间摘下朵刚开的红菱花,别在他衣襟的盘扣上。花瓣的尖儿轻轻扎着他的胸口,像句没说出口的“早归”,又像怕他走得远了,忘了这菱花的味。

阿橹把衣襟往里掖了掖,怕碰掉了那朵花。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船上拿来个小小的桐木盒,打开里面是对银镯子,镯身上刻着缠枝莲,“这是我托人在城里打的,本想盖房时再给你,现在……”菱娘没让他说完,把镯子推回去:“等你回来亲手给我戴,那时戴才好看。”阿橹就把盒子盖好,往怀里揣,贴得紧紧的,像揣着块暖炉。

两人坐在石壁下,谁都没说话,就听着蟋蟀唱,听着湖水拍岸的“哗啦”声。菱娘忽然说:“我给你绣了个荷包。”她从兜里掏出个青布荷包,上面绣着只小小的乌篷船,船头站着个小人,手里撑着篙,船边还漂着朵菱花。阿橹把荷包往腰间系,绳结打了个死扣,说:“我戴着它划船,就像你在船上陪着我。”

第一年开春,阿橹回来时,船刚靠岸就举着个油纸包往塘边跑,蓝布衫的下摆被风吹得飞起来,像只翅膀。油纸包裹了三层,打开时,里面的豆蔻、沉香滚了出来,香气漫过菱塘,连水里的菱叶都晃了晃,像被这香味熏得醉了。“南边的铺子说,这香能安神,”他看着菱娘把香料装进个青瓷罐,罐子是她陪嫁的,上面有裂纹,却被擦得发亮,“你夜里梳头发时燃一撮,烟飘起来的样子,就像我在旁边守着。”

菱娘给他端来刚煮好的菱角,盛在个粗瓷碗里,粉糯的肉里混着点甜,热气腾腾的。阿橹边吃边说航船上的事,说南海的浪有多大,船像片叶子似的在浪里颠,他就死死抱着桅杆,想着家里的菱角快熟了,就不害怕了;说外国的商人穿什么样的衣裳,袍子拖在地上,像戏台上的官,手里还拿着镶金的扇子,扇面上画着他看不懂的花;说码头边的姑娘卖的槟榔有多辣,他尝了一口,辣得直吐舌头,旁边的人都笑他。

菱娘就坐在旁边听,手里的针线在他的蓝布衫上穿梭,把磨破的袖口缝成朵菱花的形状。她的针脚又细又密,花瓣的边缘还绣了圈白边,像沾着露水。“船上的活重不重?”她忽然抬头,针尖在阳光下闪了下,“你看你这袖口,磨得都快破成网了。”阿橹把胳膊往回缩了缩,笑着说:“不重,想着能早点回来给你盖瓦房,就浑身是劲。”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小小的竹哨,吹了声,清亮得像菱塘里的水鸟叫:“这是我在船上刻的,想我了就吹一声,说不定我能听见。”

菱娘把哨子往发间插,和那把桃木梳并排别着。她忽然站起身,往屋里跑,很快端来个木盒,里面是双新做的布鞋,鞋底纳得厚厚的,针脚密得像鱼鳞。“船上潮,穿这双厚实。”她往阿橹脚上套,鞋码不大不小,正好合脚——是她趁他睡着时,悄悄用线量的脚长。阿橹摸着鞋面上绣的菱花,忽然把她往怀里搂,力气大得像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等我回来,咱就把瓦房盖起来,让你天天在家绣菱花,啥活都不用干。”

菱娘的脸贴在他的胸口,能听见他心跳得像打鼓,混着远处湖水拍岸的声,像首没谱的歌。她忽然想起今早晒的菱角干,赶紧挣开他的胳膊:“我给你装袋菱角干,路上吃。”她往布袋里装时,阿橹就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把布袋塞得鼓鼓囊囊,连袋口都系不上了,才笑着说:“够了够了,再装就背不动了。”菱娘却还是往里面塞了把刚炒的南瓜子,“夜里在船上闲了,就嗑瓜子,想着我在旁边跟你说话。”

阿橹把布袋往肩上扛,沉甸甸的,压得肩膀有点酸,心里却甜得像揣了块糖。他走到门口时又停下,回头看菱娘站在院子里,发间的桃木梳在夕阳下闪着光,像颗藏在黑发里的星。“我走了。”他说,菱娘点点头,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竹哨吹了声,清亮的哨音漫过菱塘,惊起几只水鸟,扑棱棱地飞向天边,像要把这声送别,捎到很远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