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菱花镜《番》(1/2)
三潭的水在初春总是泛着层薄绿,像刚磨好的翡翠,菱娘踩着菱桶穿行其间时,木桨搅碎的波纹里总浮着点碎银似的光。那光顺着桨叶往上爬,沾在她的蓝布裤脚上,洇出片浅浅的湿痕,像谁悄悄点了滴颜料。她的脚浸在水里,常年泡着,白得像刚剥壳的菱肉,踩在菱桶的木板上悄无声息,倒像水自己长了脚,在塘里轻轻游走。
她十五岁那年的清晨,露水还凝在菱叶上,滚圆的,像颗颗碎珍珠,风一吹就颤巍巍地落进水里,溅起细小的水花。阿橹就蹲在塘边的老柳树下,手里攥着个红布包,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布角被他攥得发皱,露出里面点桃木的浅黄。他的蓝布衫是新做的,针脚还带着点浆糊的硬挺,肩头却沾着几片船板的木屑——今早帮父亲修船时蹭的,他急着来见菱娘,竟忘了拍掉。
“给你的。”他声音比水波还颤,把布包往她怀里塞,指尖刚碰到她的衣襟就像被烫着似的缩回去,转身就要跑,却被菱娘拽住了衣角。她的指尖带着菱叶的潮气,凉丝丝的,阿橹的后背一下子僵住,耳朵尖红得像朵刚绽开的菱花。“跑啥?”菱娘的声音里带着笑,像塘里的水被阳光晒得发暖,“我还没看呢。”
红布包被她轻轻展开,里面裹着把桃木梳,梳齿疏密正好,梳背的并蒂菱刻得深浅相宜,藤蔓绕着两颗圆滚滚的菱角,缠缠绕绕,像要拧成根绳,系到天荒地老。木头上还带着点新磨的木屑香,混着红布里子的胭脂味,漫在湿漉漉的空气里。“这木头在溪水里泡了三年,”阿橹挠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鞋头沾着的塘泥还没干,“老木匠说,浸在水里百年不腐,就像……就像我想跟你过的日子。”
菱娘把梳子往发间插,桃木的清香顺着发丝往下落,混着她刚摘的菱花香,漫得老远。她耳后别着半朵菱花,粉白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阿橹盯着那花瓣,忽然鼓起勇气抬头:“等我攒够了钱,就用这木头给你打个梳妆台,让你天天能对着镜子梳辫子,镜台上再刻满菱花,比谁家的都好看。”菱娘的指尖在梳背的菱角上轻轻划着,忽然把梳子取下来,往阿橹手里塞:“你帮我梳一次。”
阿橹的手像被烫着似的抖了抖,接过梳子的动作笨得像只刚学飞的鸟。他站在菱娘身后,木梳刚碰到发顶就停住了,怕弄疼了她。菱娘的头发又黑又软,像塘里的水藻,缠在他的指缝里,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暖。“顺着梳。”菱娘轻声说,阿橹这才敢慢慢往下梳,梳齿划过发间,带起阵细碎的痒,菱娘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阿橹就停住笑,等她不抖了再继续。梳到发尾时,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根红头绳,笨手笨脚地给她扎了个小辫,绳结打得歪歪扭扭,却系得很紧,像怕松了就抓不住了…
定亲那年的秋老虎格外凶,太阳把青石板晒得发烫,光脚踩上去能烫得跳起来。菱娘却在门前晒了满地的菱角干,黄澄澄的,像撒了层碎金,把半个院子都铺满了。她穿着件月白布衫,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被晒得有点红,却仍在不停地翻晒,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菱角干上,溅起细小的灰。
阿橹蹲在旁边帮她翻,手里的木耙子一下下划着,动作却总慢半拍——他的眼睛总盯着菱娘的侧脸,看她咬着下唇较劲的样子,看她额前的碎发被汗粘在脸上。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在菱角上,他却笑盈盈地说:“今年的菱角甜,晒成干能存到冬天,等我回来,咱就着热茶嚼,边嚼边数天上的星。”他说要随商船去南方,挣够了钱就在三潭边盖间瓦房,“房后挖个菱塘,架个木桥,让你坐在窗台上就能摘菱角,脚底下再也不沾泥,冬天烤着火炉就能数菱角结了多少个。”
菱娘忽然停下手,转身回屋,端出碗井水湃的菱角,粉白的肉剥得干干净净,盛在个青花碗里。“先吃点凉的。”她往阿橹手里塞,自己却没吃,阿橹拿起颗往她嘴边送,菱娘就着他的手咬了口,甜丝丝的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流,阿橹赶紧用袖口去擦,布衫上的粗布蹭得她脸颊有点痒,两人都笑了,笑声把院子里的麻雀都惊飞了。
阿橹蹲在旁边帮她翻晒时,忽然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是块新做的蓝布帕子,上面绣着朵菱花,针脚歪歪扭扭,是他偷偷学了半个月才绣成的。“给你擦汗。”他往菱娘手里塞,帕子上还带着点他身上的船油味,菱娘却把帕子往兜里揣,说:“等你走了,我就用它包菱角干,想你了就闻闻。”
临走前夜,月亮把潭水染成了银的,亮得能照见水里的鱼。两人坐在石壁下,蟋蟀在草丛里唱得欢,声音脆生生的,像谁在弹三弦。阿橹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布是他娘给的细棉布,上面还绣着朵小小的“平安”花。打开时,镜面反射的月光晃了菱娘的眼——那面菱花镜比铜板大不了多少,边缘嵌着圈小小的菱花,每个花瓣都刻得清清楚楚,背面“平安”二字刻得工工整整,笔画里还嵌着点银粉,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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