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拓纸缘起(1/2)
“那面石壁如今又长满了青苔,”先生收起折扇,扇骨上的螺钿在灯光下闪,像撒了把碎星,“只是每到菱花开时,总有人看见石壁上的青苔会开出淡淡的红,像无数朵藏在绿里的菱花,在风里轻轻摇,像在说‘还没走呢’。”
断桥的方向传来摇橹声,“咿呀”的节奏像在说“回来”。阿禾往窗外看,月光里的三潭石影果然在笑,塔孔漏下的光斑落在水面,像无数面小镜,镜里映着菱花,花上落着星,星子底下,仿佛有个穿蓝布衫的姑娘,正往石壁上贴带着露水的红菱花,一朵,又一朵,贴得整面墙都是,像把日子铺成了路,等着谁沿着花影走回来。
“最后一个故事,叫‘拓纸缘’。”先生将乌木折扇往案上一放,发出“笃”的一声轻响,那脆生生的调子,像石匠的凿子落在塔砖上,带着股非要在坚硬里刻下点什么的执拗。他的目光漫过满堂茶烟,又落回阿禾摊开的拓纸上,灯笼的红光透过扇骨的螺钿,在“与妻同游”四个字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星星点点的,像是特意为这故事铺了层暖底,好让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念想,能慢慢舒展开来。
“十年前,雷峰塔下住着个老拓工,专替游人拓塔砖上的题刻。”先生的声音裹着点塔檐的风意,像从积着陈年墨香的旧书里飘出来的,“那老拓工的手背上爬满青筋,却能捏着鬃刷在砖面游走自如,拓出来的字,连砖缝里的青苔印子都带着股筋骨。有回他收了个学生,是个眉目清瘦的少年,背着半篓宣纸,纸页边缘被晨露浸得发潮,说要把塔上所有的字都拓下来,编一本《雷峰塔题刻录》。老拓工见他指腹上带着新磨的茧,便知是个肯下笨功夫的,当下就把用了三十年的拓包给了他——那拓包的帆布磨得发亮,里面的糨糊罐还留着去年桂花的香。”堂里的茶烟似乎凝住了,连壶嘴冒的热气都慢了半拍,在灯笼红光里化成细细的丝,缠在每个人的衣襟上。阿菱手里的醒木忘了捏,指腹无意识地蹭着木头上的菱花,那动作轻得,倒像在拓纸上磨墨,生怕重了会惊扰了什么。木头上的菱花是她用父亲修书的刻刀一点点凿的,刻到第三朵时刀尖划了手,血珠滴在木纹里,如今倒成了朵红得发亮的花。阿禾的指尖轻轻按在拓纸的“妻”字上,墨色的笔画边缘有些发毛,是当年拓纸时宣纸被砖缝勾住的痕迹,此刻摸着竟有些发烫,像有谁的指尖正隔着几十年的时光,与她相触——那指尖带着塔砖的糙,带着拓包的暖,带着藏在字里的、说不出的惦念。
“那少年每日天不亮就去塔下,背着个沉甸甸的拓包,里面装着糨糊、鬃刷和裁好的宣纸。”先生的声音里掺了点晨露的湿意,像是从雷峰塔的青砖缝里渗出来的,“天刚蒙蒙亮时,塔影在湖面上拖得老长,他踩着露水往东南角走,草鞋底沾着的菱角叶在石板路上留下浅浅的绿痕。他总在那块刻着模糊‘三年’二字的砖前停下,那砖缝里积着厚厚的青苔,绿得发黑,字被蚀得只剩个轮廓,像老太太脸上褪了色的皱纹,不仔细瞧,还以为是砖面自然的裂纹。”
“旁人都劝他‘这样的字拓了也没用’,卖字画的摊主嫌他挡着生意,捡菱角的老妪怕他踩坏了塘边的菱叶,连老拓工都劝‘不如挑些清晰的字先拓’。”先生顿了顿,折扇在案上轻轻点了点,“他却总说‘字再淡,也是有人用心刻的’。说这话时,他正用竹片剔砖缝里的青苔,竹片的尖角断了半截,是前几日剔得太急崩的,断口处还沾着点砖屑,像谁没擦净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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