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水路观景(2/2)

花影落在水面上时,她忽然低头看向水里的倒影——发间别着临行前苏燕卿替她簪的紫藤花,干花被水汽润得微微舒展,紫得像团小小的云,边缘泛着点褐,是花干了的缘故,倒像给云镶了圈边。眼角的白翳淡得像层薄纱,被晨光映得发亮,能看清岸边桃树的枝桠,像幅用墨线勾的画,枝桠上的桃花是淡粉的点,星星点点的。而纱后面的光,亮得像刚被擦亮的银,漫无边际地淌进心里,把五脏六腑都照得透亮,连带着指尖都发了暖。

船慢慢靠近岸边,船夫老陈撑着篙,竹篙是青竹做的,梢头包着铁,锈得发褐,插进水里时发出“吱呀”一声,带着点闷响,像老骨头在呻吟。惊起芦苇丛里的几只水鸟,灰扑扑的,翅膀展开有半人宽,扑棱棱地往湖心飞去,翅膀扫过芦苇叶,带起阵细碎的响,芦苇秆子还在摇晃,叶尖的露水“簌簌”往下掉,像下了场小雨。阿禾看见岸边的石阶上,有个穿青布衫的老妪在浣纱,蓝靛染的布在水里泡得发深,像块浸了水的墨,木槌捶打衣物的声音“砰砰”响,每一下都带着劲,把布上的褶皱捶得平平整整。混着远处卖花姑娘的吆喝“新摘的桃花嘞——带露的嘞——”,像支热闹的晨曲,把雾都搅得活泛起来。

石阶是青灰色的,被水浸得发乌,缝里嵌着些细沙,是被湖水冲上来的。缝隙里钻出几丛新草,绿得能掐出汁,草叶上的露珠滚落到石缝里,润得苔藓都发了亮,像块块碎的绿琉璃,在晨光里闪着光。有只黑蚂蚁顺着草茎往上爬,腿细得像丝线,到了露珠边停住,触角碰了碰水珠,又慌忙退了回去,像怕跌进这小小的湖,转身往草叶深处钻,钻进了片新叶的褶皱里,不见了踪影。

“姑娘要在这上岸吗?”老陈把船泊在柳荫下,竹篙往岸边一撑,船身轻轻撞在石阶上,发出“笃”的一声,震得阿禾的鞋跟发麻,像踩着块震动的石头。阿禾点点头,弯腰拿起行囊,行囊是粗布做的,靛蓝色,被太阳晒得褪了些色,边角缝着补丁,针脚歪歪扭扭,是她自己缝的,线头还露在外面,像条小尾巴。里面装着苏燕卿替她缝的夹袄,月白色的细布,里子絮着新棉,蓬蓬松松的,针脚密得像紫藤的藤蔓,绕来绕去缠成一团,袖口收得紧,说是“防风”,里面还缝了个小口袋,放着她攒的几文铜钱,摸起来硬硬的。

还有半块没吃完的紫藤花糕,用油纸包了三层,纸角被油浸得发透,呈深褐色,散着点甜香,像刚出炉的糕点铺子。是苏燕卿凌晨起来烤的,面发得暄软,捏一下能弹回来,里面的紫藤花用糖腌过,咬起来带点韧,甜里带着点花的清苦。她还装着那幅画着西湖的绢纸,生宣的,吸了水汽有点潮,边角被她摸得发皱,卷成个细筒,用红绳捆着,上面的水纹用淡墨画的,却依旧清晰,像真的在纸上流,连波纹的起伏都看得清。

踩着跳板上岸时,跳板是块厚木板,被人踩得发亮,中间凹下去个浅弧,像被磨出了个笑窝。鞋底沾了点湿泥,褐黄色的,带着水草的腥气,踩在木板上发出“粘粘”的响,像嚼着块软糖。像三年前第一次踏上烟雨楼的石板路,也是这样的湿泥,沾在鞋上甩不掉,苏燕卿笑着说“泥是认人的,这是把你当自家人呢”。阿禾忽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是双青布鞋,鞋头绣着朵小小的荷叶,绿线已经褪色,变成了黄绿,此刻被泥水浸得发深,叶梗的纹路倒像活了过来,在鞋头轻轻晃,像真的荷叶在水里摆。鞋帮上沾着点芦苇絮,是前几日船过芦苇荡时挂上的,白得像雪,摸起来软软的,一吹就飞。

岸边的柳荫里摆着个茶摊,竹制的架子,搭着块蓝布,布上打了几个补丁,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吃饱了的鸟,翅膀都撑圆了。摊主是个梳双丫髻的姑娘,头发黑得像墨,用红绳扎着,鬓边别着朵半开的桃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看见阿禾就笑着喊:“姐姐要不要来碗新沏的龙井?刚从狮峰山上采的,带着露气呢!”她的声音脆得像咬冰糖,尾音带着点甜,手里的铜壶正往外冒白汽,带着股茶叶的香,像刚炒过的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