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卿送阿禾(2/2)

阿禾点头,看见苏燕卿鬓边的玉簪在雾里泛着淡白的光,像月落时最后一点残影。她忽然想起昨夜苏燕卿在灯下替她缝补行囊,针脚走得歪歪扭扭,比她初学绣花时还笨拙,她说“手生了”,其实阿禾知道,是她眼里的泪模糊了视线——烛火明明灭灭,映得她眼角的细纹都泛着红,像揉进了胭脂。她缝的是行囊的边角,那里本没有破,却被她缝了又拆,拆了又缝,最后在角落绣了朵极小的紫藤,说“这样就知道是你的包了”。

码头的晨雾里泊着几艘乌篷船,船篷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地伏在水面上。船夫蹲在船头抽烟,烟火在雾里明明灭灭,像远处的星子,忽闪忽闪的。苏燕卿替阿禾把行囊搬上船,船板被踩得咯吱响,惊飞了船头栖着的一只水鸟,扑棱棱地掠着水面飞走了,翅膀带起的水珠落在雾里,像碎掉的珍珠。

“船家,”苏燕卿转身对船夫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雾,像藏了两滴没掉的泪,“劳烦您多照看这姑娘,她眼睛不大方便,靠岸时麻烦喊她一声。要是遇着风浪,就把她的包往舱里挪挪,里面有怕潮的物件。”船夫应着,说“苏楼主放心,这姑娘我认得,三年前就是我把她从码头送到烟雨楼的”,阿禾这才想起,原来缘分早就在水里打着转,三年前是他把她送到苏燕卿身边,三年后又要由他,送她去看更远的天。

苏燕卿扶着阿禾上船,替她理了理衣襟,又把那支竹笛从锦盒里取出来,塞进她手里:“路上闷了就吹吹,笛声能吓跑水里的鱼虾,也能招来岸边的花。”笛尾的红绳缠在她指尖,绕了三圈才松开,像打了个解不开的结,“这红绳松了就自己系紧些,跟系头发似的,要系成活扣,好解”。她教过阿禾系红绳的法子,说“活扣才留着余地,像人与人的缘分,不能系死了”。

船要开时,苏燕卿忽然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块半干的紫藤花糕,边缘有些焦,是去年阿禾第一次学着烤的,烤糊了她却非要苏燕卿尝尝,说“是阿禾的心意”。那天苏燕卿吃了满满一大块,说“比蜜还甜”,其实阿禾知道,那糕苦得发涩。“这个也带上。”苏燕卿把花糕塞进她手心,指尖在她手心里轻轻一按,像要把这味道刻进她的肉里,“饿了就啃一小口,比阿福的新糕更有韧劲,像你这性子。”

阿禾攥着花糕,忽然说不出话。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船板离码头越来越远,苏燕卿的身影在雾里渐渐变得模糊,像幅被水洇了的画,只剩下个月白色的轮廓,像她初见时穿的那件衫子。她看见苏燕卿还站在原地,鬓边的玉簪闪了闪,像在跟她挥手,又像在说“走吧”,那身影一动不动,像要站成码头的一块碑,等她回来时辨认。

“苏姐姐!”阿禾忽然站起来,船身晃了晃,她扶着船舷喊,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弦,“荷叶寄回来时,您要在上面题字啊!就题‘阿禾采于西湖’!”

雾里传来苏燕卿的声音,软软的,像被水浸过,带着哭腔:“好!我再给你题句‘风从江南来’!”那声音在雾里打着转,像要钻进阿禾的骨缝里,跟着她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