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卿送阿禾（1/2）

夕阳渐渐沉了，把天边染成暖红，像苏燕卿总爱调的胭脂色——那胭脂是她用晨露调的紫藤花汁，调得极淡，说“阿禾的肤色嫩，衬不得浓艳”。廊下的铜铃还在响，被暮色浸得发沉，每一声都像浸了蜜，黏黏地缠在檐角。紫藤花还在落，一片追着一片，像舍不得离开枝头的絮语，苏燕卿的指尖又开始在弦上移动，《折柳》的调子漫出来，混着花香和暮色，像在为明天的离别，提前唱着温柔的序章。那调子，比平时更柔，更缓，每个音符都像在说“慢些走，别太急”，急得像要把往后的岁月都揉进这一曲里，让阿禾走再远，都能在风里听见。

阿禾知道，明天的码头会有晨雾，雾里会有苏燕卿的身影，像三年前她来的那天。只是这次，她不再是茫然无措的小姑娘。她的行囊里装着紫藤花，装着约定，装着满心里的光，足够照着她走过千山万水，也足够让她记得，无论走多远，回头时，总有个人在紫藤花下，弹着《折柳》，等她把天下的故事，慢慢说给她听。那些故事里，该有西湖的荷叶上滚落的雨珠，该有雁门关的石头上凝结的霜花，更该有她走过的每一步里，藏着的对苏燕卿的惦念。

夜渐深时，阿禾把竹笛放进锦盒，又摸了摸腕上的银镯子，内侧的“安”字被体温焐得暖暖的。这镯子是苏燕卿去年送她的生辰礼，说“银能安神，戴着它，走夜路不害怕”。她还记得那天苏燕卿把镯子套进她手腕时，指尖在“安”字上反复摩挲，像在刻一个郑重的祈愿，“阿禾，往后的日子，平安比什么都好”。窗外的铜铃终于歇了，只有紫藤花还在落，一片接一片，落在窗台上，像在为明天的路，铺着最温柔的底色。每片花瓣上都沾着夜露，像苏燕卿没说出口的泪，要陪着她走这一程。

阿禾轻轻打开锦盒，把那片紫藤花也放了进去，与竹笛并排躺着。花片被压得极平，纹路却依旧清晰，是苏燕卿今早从发间摘下的那片，她说“这朵开得最像笑”。她知道，这一路不会孤单，因为笛子里藏着苏燕卿的《折柳》，花瓣里裹着烟雨楼的暖，而她的心里，装着整个春天。等她回来的那天，定要在烟雨楼的廊下，为苏燕卿吹一首最完整的《折柳》，用她看过的西湖水调气息，让调子柔得像水；用她摸过的雁门关石头定音，让每个音都沉得像山；用她挂过的菩提牌声作尾声，让余韵里都带着禅意，然后告诉她——这天下的风光再好，也不及你鬓边的玉簪亮，不及你指尖的弦音暖，不及这烟雨楼的紫藤，落满肩头的温柔。

天还没亮透，烟雨楼的铜铃就被晨雾浸得发沉，响起来像隔着层棉，闷闷的，像怕惊扰了谁的梦。阿禾背着行囊站在廊下，指尖摸到栏杆上的露水，凉丝丝的，像苏燕卿昨夜替她掖被角时，落在她手背上的呼吸。那时苏燕卿的气息里带着淡淡的檀香，是她睡前总爱点的，说“这香能让人梦到花开”，阿禾果然梦到了满架的紫藤，开得比任何时候都热闹，苏燕卿就站在花下，笑着喊她“阿禾，来摘最大的那朵”。

苏燕卿从楼下上来，手里提着个蓝布包袱，脚步声轻得像踩在云絮上，生怕踩碎了这晨雾里的静。“阿福在灶房烙紫藤糕，说要趁热给你带上。”她把包袱递过来，指尖触到阿禾的手背，忽然往回缩了缩——是怕露水沾凉了她，还是舍不得这一碰就少一分的亲近？阿禾没敢问，只把包袱往怀里紧了紧，里面的温热透过布层漫开来，像揣着个小小的太阳。她知道阿福定是放了双倍的紫藤花馅，那孩子总说“阿禾姐姐爱吃花，要让每口都能嚼到春天”，其实是苏燕卿昨夜悄悄嘱咐的，“多放些糖，路上嘴里甜，心里就不苦”。

廊下的紫藤花还沾着夜露，苏燕卿替阿禾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划过她耳后时顿了顿，像在数她耳后的碎发。“耳坠子别摘，是我给你打的那对银铃，走在路上听见响，就当是我在跟你说话。”那对银铃是前几日苏燕卿熬夜打的，铃身上錾着极小的紫藤花，她的指尖被錾子磨出了血泡，却笑着说“这样铃音里才带着劲”。阿禾初戴时总爱晃头，听着叮铃铃的响，说“像烟雨楼的铜铃在跟着我”，苏燕卿那时正替她擦笛身，闻言手一顿，说“嗯，跟着你，就不怕丢了”。

往码头去的石板路被晨雾洗得发亮，青灰色的石板像浸在水里的玉。苏燕卿牵着阿禾的手，步子放得极慢，慢得像要把这一路的石板都数清，好记在心里。路边的青苔沾了露水，阿禾不小心踩滑了半步，苏燕卿立刻攥紧她的手，掌心的薄茧擦过她的掌心，像在说“别怕”。三年前也是这样的路，苏燕卿牵着她从码头回来，那时她的手还在抖，攥着苏燕卿的衣角不敢放，衣角被攥出深深的褶，像她心里的慌；如今她的手被苏燕卿攥着，稳得像脚下生了根，因为她知道，这双手会送她到路口，也会在原地等她回来。

“到了西湖，若是遇着雨天，记得找个画舫避避。”苏燕卿忽然开口，声音被晨雾滤得有些哑，像被露水浸过的棉，“画舫上的姑娘多会弹琵琶，你要是听见有人弹《折柳》，就多站会儿，说不定是我托风寄过去的调子。”她顿了顿，又补了句，“要是雨大，就别去采荷叶了，淋湿了要生病的，我等你晴天采的，一样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