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临行夜聊(2/2)
她忽然从衣襟里摸出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片压平的紫藤花,干了却还紫得发亮,边缘有点卷,是今早从栏杆上摘的。“这个你带着。”她把花塞进阿禾手心,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按,那力道,像在盖章,又像在告别,“走到哪儿都带着,想我的时候就摸一摸,花瓣的纹路还在,像我在跟你说话。你看这花瓣的边缘,是不是跟我给你梳头时,总爱绕的发圈一个弧度?”
阿禾攥紧那片花,忽然觉得眼眶发烫,烫得像要把眼泪都烧开。她笑着指了指窗外:“您看,紫藤花落在笛孔里了。”果然有片紫花瓣悠悠飘着,卡在第三孔与第四孔之间,夕阳照在上面,透出淡淡的粉,“这光,够我看一辈子了。”
真的够了。这光里有苏燕卿教她识谱时的耐心,有替她处理笛膜时的专注,有把她冻僵的手揣进怀里的温暖,还有无数个清晨,她在琴边练笛,苏燕卿在案头研墨,阳光漫进来,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永远画不完的画。
她要带着这光走。走到西湖的烟雨里,看荷叶上的雨珠滚成碎银,就想起苏燕卿弹琵琶时轮指的颤,那指尖的灵活,是无数个日夜练出来的;走到雁门关的风霜里,听朔风卷着沙石打在脸上,就摸出竹笛吹段《折柳》,让调子顺着风飘回江南,苏燕卿听见了,定会笑着说“气息稳了,比上次好听”;走到素月庵的晨钟暮鼓里,跪在菩提树下敲木鱼时,就想起烟雨楼的铜铃,叮铃叮铃,像苏燕卿总在喊“阿禾,茶温好了”,那茶汤里,总卧着两颗红枣,是怕她路上低血糖。
她要让每一步都踩着光,像踩着苏燕卿替她铺的紫藤花瓣路。那些落在石板上的、飘在窗台上的、藏在笛孔里的花瓣,都是她们的约定,一片是荷叶,一片是石头,一片是菩提树下的祈愿,数也数不清,却每片都刻着“等”与“归”。“等”是苏燕卿在烟雨楼的守候,“归”是她走遍天下后,终将回到那片紫藤花下的笃定。
窗外的铜铃又轻轻晃起来,叮铃叮铃,像被风推着在说“好”。廊下的紫藤花还在落,一朵接一朵,像下了场紫色的雨。有片花瓣悠悠飘进窗,恰好落在阿禾的手背上,带着点夕阳的暖,像苏燕卿的指尖,轻轻一碰,就让心里的光,亮得更盛了。那花瓣的纹路里,仿佛还沾着苏燕卿的体温,是她清晨采花时,指腹的温度留在了上面。
阿禾低头,看见那片花瓣的影子落在手背上,像个小小的“约”字。她忽然想起苏燕卿画的青崖山图,最后一页的背面,藏着行极小的字,是她用指尖一点点摸出来的——“此去山高水长,盼卿步步生光”。那时不懂,只当是苏姐姐随手写的句子,此刻才明白,苏燕卿的盼,从来不是盼她成为多么厉害的人,而是盼她无论走到哪里,心里都揣着光,揣着暖,揣着这份不必言说的惦念。
苏燕卿已经重新调好了弦,指尖落在上面,却没再弹。她望着窗外的夕阳,轻声说:“明早我送你到码头。阿福说要早起给你包紫藤糕,用新磨的糯米粉,他说‘阿禾姐姐吃了我的糕,走到哪儿都能想起烟雨楼的甜’。”阿福是烟雨楼后厨的小伙计,总爱跟在阿禾身后,听她吹笛,说要学首《小放牛》给爹娘听。
“好。”阿禾点头,把那片紫藤花夹进苏燕卿送的绢纸里,正好是画青崖山瀑布的那页,花瓣落在瀑布的墨痕上,像道紫色的虹。她记得这页是苏燕卿画了最久的,光是瀑布的水花,就用了七种墨色,她说“瀑布要像人生,有急有缓,有浓有淡,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