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兜兜转转(2/2)

“阿福学会了吹笛,就是那支竹笛,只是总吹错音,像只学飞的雏鸟,逗得楼里的客人直笑。他却梗着脖子说‘这是阿禾姐姐教我的调子,就得这样吹’。”阿禾摸着笛尾的红绳,忽然想知道阿福吹错的是哪段——是她总也吹不圆的“落霞孤鹜”,还是苏燕卿说“要带着笑才吹得好”的“秋水共长”?

“我把你住过的房间收拾得好好的,枕下还压着本《柳毅传》,是你总摸的那本。书页里夹着的枫叶干了,却还红得像火,像你去年秋天在枫树下捡叶子时,脸颊映着的光。”阿禾的指腹划过信纸,像摸到了那片枫叶,边缘有点脆,是她当年夹进去时特意选的,说“要留着给先生当书签”。

最后一句写得极轻,像是怕被人看见,墨迹浅得几乎要看不清:“阿禾,我梦到你回来了,站在码头对我笑,眼睛亮得像星子,比烟雨楼的铜铃还亮。”阿禾把信贴在胸口,那里的心跳得厉害,像要蹦出来。她忽然想起素月庵的师父,临走时师父摸着她的头说“你要走的路长着呢,带着心走,哪里都是庵堂”,原来师父早知道,她的心会落在烟雨楼的紫藤花里。

她收拾行囊时,发现秦老汉偷偷在她包里塞了袋青崖山的松子,用布袋子装着,袋口系着根红绳,像她笛尾的那根。阿芷说:“爷爷说,这是苏姑娘嘱咐的,你去年跟她写信说爱吃这个,她就记着了,托人带信时特意让爷爷给你攒着。”阿禾捏开颗松子,仁是饱满的,像苏燕卿总爱把最大的那颗糖塞给她时的暖。

下山的路上,阿禾看见云絮飘过山顶,真的像,白生生的,软乎乎的。她伸手去摸时,指尖沾着点阳光,暖得像苏燕卿替她摘紫藤花时的指尖——那时苏燕卿的指尖带着露水,触到她的脸颊,凉丝丝的,却让她心里发暖。她忽然想起素月庵的素心位置还等着她,师父说“素心不是守着庵堂,是把看过的山水、遇过的人,都酿成心里的清欢”,原来她要继承的,从来不是一间屋子,是带着牵挂行走天下的勇气。

归程又走了三个月。阿禾到烟雨楼时,正赶上暮春,紫藤花还开着,一串串垂在二楼的窗台上,像苏燕卿画里的样子。她站在楼下喊“先生”,声音有点抖,像第一次在码头被苏燕卿找到时那样,却比那时多了些什么——是青崖山的月光,是涧水的回响,是心里装得满满的、要溢出来的惦念。

听见琵琶声忽然停了,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木地板被踩得咯吱响,像苏燕卿总爱急着给她送暖炉时的慌。苏燕卿奔到栏杆边,鬓边的玉簪晃了晃,碎发垂在脸颊,看见阿禾时,手里的琵琶“咚”地掉在地上,琴身撞在栏杆上,发出沉闷的响,她却只顾着笑,眼泪滚下来,砸在阿禾刚摸过的栏杆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像那年落在笛孔里的雨。

“先生,”阿禾抬起头,眼睛里的白翳淡了许多,能看清苏燕卿鬓边的碎发,能看见她眼里的自己,像个模糊的小影子,“青崖山的云,真的像。”她从包里摸出片压干的兰草叶,是在青崖山古寺墙角摘的,叶片脉络清晰,“给您,像您画的那样,韧着呢。”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涧水,“我还要走的,素月庵的石阶上,该有新的脚印了。”

苏燕卿的笑僵了瞬,随即又漾开来,比廊下的紫藤花还柔:“我知道。”她走下楼,脚步有点急,裙摆扫过台阶上的紫藤花瓣,“我给你备了新的笛膜,用阿胶浸过的,风吹不破;还有你爱吃的松子糖,装在那个青花小罐里,罐口垫了油纸,不怕潮。”

她牵着阿禾的手往楼上走,阿禾摸到她掌心的薄茧,是常年弹琵琶磨出来的,指腹上还有些细小的划痕,是替她修竹笛时被竹屑划的。忽然想起她说的“光”——原来真的不必等眼睛看清,那些藏在指尖的温度,藏在信里的惦念,藏在紫藤花香里的等待,早就在她心里,亮成了一片永不暗的星辰,足够照着她走过千山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