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清崖山行(2/2)

阿禾摸到绢纸上的纹路,山是凸起的,水是凹陷的,苏燕卿特意用不同的力道画,好让她能摸出山水的模样。她指尖停在一片凸起的墨迹上,知道那是瀑布,苏燕卿画时特意用了浓墨,说“瀑布要有力气,像阿禾你,看着软,其实骨头硬”。她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刚到烟雨楼,眼睛上的白翳刚漫过瞳孔,只能模糊看见人影,连苏燕卿的脸都辨不清。

是苏燕卿在码头看到她茫然地坐着,蹲下来问“姑娘,跟我走吗?”那天苏燕卿穿了件月白衫子,袖口沾着点胭脂——后来阿禾才知道,是前一晚替说书先生的女儿描眉时蹭到的。她攥着苏燕卿的衣角,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墨香,像浸在雨里的书卷,清清爽爽,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暖。那时她不知道,这衣角的温度,会成了往后三年里,她最踏实的依靠。

临行前,苏燕卿牵着阿禾的手,慢慢走过烟雨楼的回廊。栏杆上的紫藤花正开得热闹,一串串垂下来,像紫色的瀑布,花瓣落在阿禾发间、肩头,苏燕卿替她摘下,指尖擦过她的脸颊,带着紫藤花的湿意。“记着,洗不洗得清都不要紧。”她的指尖停在阿禾的眼睫上,轻轻拂去落着的花瓣,那动作轻得像怕碰碎露水,“你摸过的笛孔,读过的书页,走过的石板路,都是你的光。光不一定非要用眼睛看,心里亮堂了,比什么都清楚。”

她顿了顿,声音有点哑,像被雨打湿的弦:“我在烟雨楼给你留着二楼的窗,就是你常坐的那个,窗台上的茉莉我会替你浇着。你回来时,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天,我就坐在窗边弹《折柳》,你听见了,就往亮处走,我准在那儿等你。”话没说完,她忽然别过脸,用袖口擦了擦眼角,阿禾知道,她是哭了——苏燕卿总在她面前逞强,说“先生才不会哭”,却总在转身时,让她听见压抑的哽咽。

阿禾走的那天,雨还没停。她背着行囊站在码头,包袱沉甸甸的,里面除了换洗衣物,还有苏燕卿塞的桂花糕——用油纸包了三层,说“路上饿了吃,比客栈的干粮甜”。那是她前一晚熬到半夜做的,桂花是阿禾秋天亲手摘的,晒在竹匾里,说“留着给先生做糕”,苏燕卿把糕切成小块,每块都裹了层绵白糖,说“这样阿禾就不会觉得苦了”。

她听见苏燕卿在烟雨楼的二楼喊她,声音被雨打湿了,软软的,像浸了水的棉花:“阿禾,到了青崖山,替我摸一摸那里的云,听说像,软乎乎的。”阿禾笑着点头,转身踏上船时,手里攥着片紫藤花瓣,是苏燕卿刚才偷偷塞给她的,带着点湿湿的甜。她知道,那是苏燕卿从发间摘下来的,今早她梳头时,阿禾还看见这花瓣别在她鬓边,像颗紫色的泪。

船开时,她听见烟雨楼的铜铃又响了,叮铃叮铃,像苏燕卿在跟她说“路上小心”。雨雾里,二楼的窗还开着,那个月白的身影一直站在那里,像幅被雨打湿的画,直到船转过弯,再也看不见,阿禾才敢把脸埋进包袱里,闻着桂花糕的甜香,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那片紫藤花瓣上,晕开小小的紫。

一路往西,阿禾总在月下摸出那叠绢纸。苏燕卿画山涧时,会用银粉点几星月光,摸上去凉凉的,像真的有月光落在指尖;画古寺时,会在墙角画株小小的兰草,叶片尖尖的,说“这是阿禾你,看着弱,其实韧着呢”。有次在客栈歇脚,邻座的说书人讲起烟雨楼,说楼主苏燕卿琵琶弹得极好,只是近来总在二楼窗下摆支竹笛,雨大时会用锦缎盖着,有人问起,她就说“等个会吹笛的姑娘回来”。

阿禾摸到腕上的银镯子,忽然觉得眼眶发烫,像有暖流淌过,顺着血管,一直暖到心里。她把镯子往袖口里塞了塞,怕被人看见,却又忍不住摸了摸内侧的“安”字,那字被体温焐得暖暖的,像苏燕卿总爱放在她手心里的暖炉,冬天时烫烫的,能把整个寒夜都泡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