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铜雀春深,锦城谜局(2/2)

现在我不敢点亮明火,只将那一丝微弱的暖意凝聚在指尖,虚虚拢在身前,勉强能照见脚下方寸之地,驱散些刺骨的寒气与黑暗,那点红光,在浓墨般的夜色里,比萤火虫亮不了多少,却让我心头稍安定。

一路提心吊胆,既要留意脚下,更要竖着耳朵听四周动静,除了风声、虫鸣,倒没再听见那可疑的悉索声,只有那怀里木牌的热度,似乎随着我往后山方向走,变得愈发明显了些,像颗小心脏,在胸腔外怦怦地跳。

七拐八绕,竟真让我摸出了山,官道是万万不敢走的,我只挑那田埂、林边无人注意的小道,凭着一点模糊的方向感,和怀里木牌那固执的温热指引,朝着成都城的方向摸去,因为心里惦记着人,脚下便生了风,也顾不上露水打湿了裙摆鞋袜。

远远望见成都城高耸的轮廓时,天边已泛起了蟹壳青,城门还未开,城外影影绰绰有些早起赶路或等待进城的行商农户,我混在人群边缘,借着渐亮的天光,焦急地搜寻,

没有,那醒目的白袍,没有,琳琅娇小的身影!

于是我绕着城墙根,往他们最可能落脚、或与我约定的几个地方悄悄寻去,心一点点往下沉。

当茶寮刚卸下门板,伙计打着哈欠在生火,我压低斗篷,上前比划着问道:“这位小哥,可曾见到一位穿白袍的年轻小将,还带着个眉眼灵秀的小姑娘?大概这么高……”说着我用手比划着琳琅的身量。

伙计睡眼惺忪地摇头:“穿白袍的?没见过。这乱世……咳,这年头,穿那么扎眼很少见。”

我又寻到他们说可能借宿的城隍庙后巷小客栈,掌柜的拨着算盘,眼皮都不抬:“客满,没见着你说的那样两人。”

一处,两处,三处……像个没头苍蝇,在成都城池边缘打转,约定的暗记没有,常去的茶馆也没有,连可能留下信号的墙角树皮都细细看过,什么都没有。

然而,转眼第二天了,天光已经大亮了,街上行人多起来。

我独自站在一条僻静巷口,望着远处熙攘的城门,怀里木牌依旧温热,可我心口却像堵了块冰,那点暖意怎么也透不过来。

他们能去哪儿?是根本没到成都?还是到了,却出了什么事,来不及留下任何讯息?

“白袍弟弟……琳琅小妹……”我捏紧了袖中的手指,指尖那点微光早熄了,只剩一片冰凉。

“难道……真是我错过了?还是他们……”我已经不敢往下想

正没个线索的时候,忽听得身后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听着竟像是直冲我这边来的。

我心里一紧,忙低下头,将披风的风帽又往下拉了拉,身子往巷子深处挪了半步。

那脚步却在我身后约莫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了,一个有些苍老,带着本地口音的妇人声音响起来,不高,却清晰:

“这位姑娘,可是在寻人?”

我脊背一僵,没敢立刻回头,只从风帽的缝隙里,用眼角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是个穿着靛红粗布衣裳、挎着个竹篮的老婆婆,头发花白,在脑后挽了个紧实的髻,面容寻常,像是早起买菜或是走亲戚的寻常老妪,只一双眼睛,看人时不像寻常老人那般浑浊,倒有几分清亮。

我定了定神,慢慢转过身,略抬了抬头,让她能看清我大半张脸,声音放得低而平:“婆婆是问我么?我……我是在等家里人。”

“等人?等什么人”老婆婆走近两步,目光在我脸上停了一瞬,又似不经意地扫过我裹紧的披风,尤其在那系带内侧微微顿了一下——那正是我昨夜扯开线头、藏过木牌的地方,我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只见她这时候却已移开眼,自顾自从篮子里拿出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递过一个给我:“早起凉,姑娘站了有一会儿了吧?脸都白了,先吃点热的暖暖。”

我看着她枯瘦的手和那烤得焦黄喷香的红薯,一时不知该接不该接。

“拿着吧,自家炉子里烤的,不值什么。”她又往前递了递,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姑娘要找穿白袍的后生和小妹子,这打扮,在如今这成都城里,可太扎眼了。”

我心头剧震,猛地抬眼直视她。她却不躲不闪,只将那红薯塞进我手里,热意烫得我一哆嗦。

“老婆子我早起路过西城根,听几个摆摊的闲磕牙,说前两天夜里,好像瞧见过这么两位,生得模样是好,就是……好像惹了点小麻烦,被几个人请走了。”

“请走了?什么意思”我捏着滚烫的红薯,指尖却发冷,“被谁?请到哪里去了?”

老婆婆摇摇头,脸上露出些为难和惧色:“这我可就说不清了,那些人也凶煞。只恍惚听见一句半句,说什么云溪来的客人,主人家要亲自问问话……姑娘,”说着忽然抬眼,紧紧看了我一下,那目光里竟带了一丝急促的提醒,“这成都城大,水也深,找人急不得。有些地方,白日里不好去,有些路,得等天色暗了,借着水光月色,才看得清道儿。”

云溪!怎么又是云溪!

“云溪暗渡”……白日不好去,得等天黑,借着水光月色?这句话有进入我脑子里!

我还想再问,老婆婆却已挎好篮子,摆摆手:“老婆子还得赶早市去,姑娘,这红薯趁热吃。寻人呐,有时候不能光用眼睛,也得用用这儿。”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又似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我胸口——那木牌贴着的地方,然后转身,汇入街上逐渐增多的人流里,几步就不见了踪影。

我站在原地,手里红薯的热气熏着手心,心里却翻江倒海。

这老婆婆定然不是偶然路过!她提到了白袍和琳琅,提到了“云溪”,还说他们被“请”走了……是敌是友?她最后那几句话,分明是在点我,“云溪暗渡”这木牌,或许就是夜里用的信物,或者是指引?

“不能光用眼睛,也得用用心……”我喃喃重复着她的话。

是了,我这般像没头苍蝇乱撞,哪里找得到?这木牌在我这里,或许就是关键。琳琅心思灵巧,她留下的东西,绝不会只是个死物。

我定下心神,不再盲目乱寻,找了个僻静角落,慢慢把已经微凉的红薯吃了,暖意顺着喉咙下去,似乎也给了点力气。

吃完似乎有了想法,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抽出那“云溪暗渡”的木牌,不再只看,而是紧紧握在手心,闭上眼睛,努力去“想”——想白袍弟弟的样子,想琳琅小妹的笑容,想我们在云南城分别时,她偷偷缝这牌子时可能的神情,心里头那股焦灼的惦念,毫无保留地涌上来。

说来也奇,当我这么专注地去“想”时,掌心里那木牌的温热,似乎真的更清晰了些,那热度不再均匀,竟隐隐约约,朝着某个方向,。

是西边?还是西南?我试着微微转动身体,那暖流牵引的感觉,在我面向西南方向时,最为明显。

难道……这木牌真能感应?

我深吸一口气,将木牌仔细藏好。看看天色,日头已经升高,老婆婆说“白日里不好去”、“得等天色暗了,借着水光月色”,我强压下立刻往西南边去的冲动。现在进城人多眼杂,我这样子贸然去寻,恐怕真会坏事。

得先找个地方落脚,捱到天黑。

我在城墙根更偏僻处,寻了个几乎废弃的茶棚,老板是个瞌睡的老头,我给了几个铜子,讨了碗最粗的茶,就在那漏风的棚子下坐着,能远远望着城门和西南方向的街口,怀里木牌贴着心口,那温热的牵引感时强时弱,却始终在,竟让我惶惶了半天的心,稍微踏实了那么一丝丝。

琳琅小妹,你这“烫手山芋”,二姐好像……摸着点门道了。

只是,天黑之后,那“水光月色”指引的,究竟是条生路,还是另一个更深的迷局?白袍弟弟和琳琅,你们究竟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