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怒刷(2/2)
南霁风坐在颠簸的马车里,闭目养神,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一枚成色普通的白玉佩,雕着简单的云纹,是他从临城百姓那里偶然得来的,据说能安神。
身侧的南焊锡缩在锦垫里,脸色苍白得像张纸。这一个月来,他瘦了足足一圈,原本张扬的眉眼此刻耷拉着,像只被雨打蔫的孔雀。从朔方城出发时,他还憋着股怨气,觉得南霁风不该答应南灵那些苛刻的条件,可随着离北垣城越来越近,那点怨气渐渐被恐惧取代,尤其是想到北武帝那双能洞穿人心的眼睛,他的手心就止不住地冒汗。
“皇叔,”南焊锡的声音带着颤音,“父皇……会不会杀了我?”
南霁风睁开眼,眸色深沉如寒潭。他看了南焊锡一眼,这二侄子从来不讨任何人喜欢,也一直平平淡淡,没几分真本事。这次被派去边境监军,本是北武帝想让他历练历练,没想到竟成了南灵的阶下囚,说出去实在丢尽了皇室的脸面。
“皇兄是天子,不是屠夫。”南霁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你在边境的所作所为,确实该受罚。”
南焊锡瑟缩了一下,想起自己被南灵俘虏时的狼狈,想起那些被南灵士兵押着游街示众的日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我也是被那南灵公主算计了,她看着柔弱,心思却毒得很……”
“德馨公主?”南霁风的指尖顿了顿,脑海中闪过那个在断云谷战场上遥遥相望的身影。她穿着素色的铠甲,站在南灵军阵后,风扬起她的披风,像一只欲飞的蝶。他从未想过,那样一个女子,竟能在谈判桌上与刘珩一唱一和,将北辰的软肋拿捏得死死的。
“就是她!”南焊锡咬牙道,“还有那个刘珩,表面上文质彬彬,实则心狠手辣,若不是他们拿我当筹码,你怎么会答应那些条件?七万石粮草,三万匹布帛,还有那互市……简直是丧权辱国!”
南霁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闭嘴。”
南焊锡被他眼神里的寒意吓得不敢再说话,只能悻悻地闭上嘴,心里却依旧不服气。
在他看来,南霁风就是被南灵的花言巧语迷惑了,否则怎么会同意重开互市?那不是给南灵送好处吗?
马车驶入京城地界时,正是午后。守城的士兵见是睿王爷的车架,连忙放行,甲胄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车架在宫门前停下,南霁风先下了车,凛冽的风掀起他的衣袍,露出腰间悬挂的佩剑。侍卫掀开另一侧的车帘,南焊锡磨磨蹭蹭地走下来,脚刚落地就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随本王来。”南霁风淡淡道,转身往宫里走去。
南焊锡连忙跟上,低着头,不敢看周围侍卫投来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鄙夷,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穿过一道道宫门,朱红的宫墙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琉璃瓦上的龙纹狰狞可怖。越靠近北武帝的御书房,南焊锡的脚步就越沉,到最后几乎是被侍卫半扶半架着往前走。
御书房外的太监早已通报,南霁风走到门口,整理了一下衣袍,推门而入。
北武帝正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鬓角已有些斑白,脸上的皱纹深刻如刀刻,却依旧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听到脚步声,他没有抬头,只是冷冷地问:“回来了?”
“臣弟参见皇兄。”南霁风跪地行礼,声音沉稳,“幸不辱命,已与南灵签下和约。”
南焊锡也跟着跪下,膝盖砸在金砖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作声,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北武帝这才放下朱笔,目光如鹰隼般落在南焊锡身上,那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将人焚烧殆尽。“你还有脸回来?”
南焊锡吓得浑身一抖,“噗通”一声趴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儿臣……儿臣知错了,求父皇饶命!”
“饶命?”北武帝猛地一拍龙案,案上的奏折散落一地,“你被南灵俘虏,沦为阶下囚,让北辰颜面扫地,你觉得朕能饶了你?”
他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地面,发出窸窣的声响。“朕让你去边境监军,是让你学习军务,不是让你去吃喝玩乐,更不是让你成为南灵要挟北辰的筹码!你可知,就因为你,你皇叔被迫答应了多少苛刻的条件?七万石粮草,三万匹布帛,还有那互市……你可知这些意味着什么?”
南焊锡哭得更凶了:“儿臣……儿臣不知道……儿臣不是故意的……”
北武帝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失望,“朕怎么会有你这样愚蠢的儿子!让你去边境,本身就是个错误!若不是看在你母妃的面子上,朕今日就该废了你这皇子之位!”
南霁风跪在一旁,始终沉默。他知道,父皇此刻正在气头上,说的都是气话。南焊锡再蠢,也是北辰的皇子,废黜皇子之事,关乎国本,北武帝不会真的那么做。
“皇兄息怒。”南霁风适时开口,“此事不全是二皇子的错。南灵早有准备,刘珩是厉害角色,就算换了旁人,未必能全身而退。”
“你还替他说话?”北武帝瞪向南霁风,“睿王,你是不是觉得和谈成功了,就大功告成了?你可知那刘珩为何要重开互市?他是想借着互市,渗透我北辰腹地,打探我军虚实!你这是引狼入室!”
南霁风抬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北武帝的视线:“臣弟知道。但重开互市,对北境百姓有利。北境苦寒,百姓缺衣少食,南灵的药材和丝绸正是他们急需的。若能通过互市缓解北境的物资短缺,百姓归心,对我北辰亦是好事。”
北武帝冷笑,“你可知南灵的药材里可能掺着毒药?你可知南灵的商人可能是细作?你太天真了!”
“臣弟已有安排。”南霁风沉声道,“儿臣已命人严查南灵输入的物资,凡进入北辰的南灵商人,皆需登记在册,一举一动都在我军监视之下。互市的规矩由我们定,地点选在边境的中立地带,派重兵把守,绝不让南灵有机可乘。”
北武帝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神色笃定,不似作伪,心里的火气稍稍降了些。他知道南霁风做事向来稳妥,既然他这么说,想必是有了万全之策。
“你最好说到做到。”北武帝重新坐下,语气缓和了些,“和约呢?呈上来。”
南霁风从怀中取出和约,双手奉上。太监接过,呈给北武帝。
北武帝展开和约,一字一句地看着,眉头越皱越紧。尤其是看到“允许临城百姓自愿南迁”和“重开南北边境互市”这两条时,脸色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刘珩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北武帝将和约扔在桌上,“既得了好处,又卖了人情,还想借着互市安插眼线,真是步步为营。”
“皇兄英明。”南霁风道,“但事已至此,和约已签,盖了两国国玺,再无反悔的可能。若我北辰出尔反尔,只会让天下人耻笑,南灵也会以此为借口,再次开战。届时,北境刚刚安定的局面又将动荡,对我北辰不利。”
北武帝沉默了。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心里憋着一股气。他纵横沙场多年,从未受过这等委屈,如今却要被南灵的小辈牵着鼻子走,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罢了。”北武帝叹了口气,“既然已成定局,多说无益。睿王,你这次和谈有功,朕会赏你。但你也要记住,对南灵,绝不能掉以轻心。”
“臣弟明白。”南霁风躬身应道。
北武帝的目光再次落在南焊锡身上,眼神里的厌恶不加掩饰。“至于你,”他冷冷道,“罚你去宗人府闭门思过三个月,抄写《资治通鉴》一百遍。三个月内,不许踏出宗人府半步!”
南焊锡如蒙大赦,连忙磕头:“谢父皇不杀之恩!儿臣一定好好思过!”
北武帝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滚下去!”
侍卫上前,将南焊锡拖了出去。他的哭喊声渐渐远去,御书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南霁风垂眸立在殿中,听着北武帝压抑的喘息声,心头微沉。方才南焊锡那副不成器的模样,显然耗尽了帝王本就不算充沛的精力,龙椅上的身影较之数月前更显佝偻,鬓边新增的白发在明黄龙袍映衬下,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萧索。
“皇兄,和约细则臣已让人誊抄存档,后续粮草布帛的调度也会尽快落实。”南霁风放缓了语气,“眼下边境初定,不宜再生波澜,臣弟这就回府处理后续事宜,不扰皇兄歇息。”
北武帝摆了摆手,指尖在龙案上微微发颤,半晌才哑声道:“去吧。南灵那边……盯紧些。”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南霁风腰间佩剑,“你母妃……近来身子如何?”
“劳皇兄挂心,母妃仍在静养,只是冬日里咳喘难免重些。”南霁风垂眸应道,提及史太妃时,语气里难得带了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