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云青青观风雨欲来,水澹澹察浮影兴浪(2/2)

书影的身形颤了颤,连连叩首道:“奴婢愚钝,望请娘娘明示。”

意贵妃并不理她,抬手揉了揉眉心,略显倦怠之色。倒是云夏笑吟吟开口道:“书影姑娘此番闯出大祸,险些生害了公主,如今却尚能好好在这儿,正如你适才所说,是依了娘娘圣德怜下的缘故。这是一。然后宫之主不唯只有娘娘一人,恩是要谢的,罪也是要请的。娘娘纵有心替姑娘说情,总也要过了万岁爷的坎不是?适间娘娘才听了外头传来的话,玥昭容体谅娘娘理摄宫闱之余抚育皇嗣辛苦,偏又因奴才们的罪过叫公主受了惊,不能为娘娘分心,反添了许多烦心,实是太不中用。皇上听此不豫,已有话说要将公主贴身伺候的宫人打发出宫去。我记得姑娘本是戴罪之身入宫为奴,便是出了宫,依然是奴籍。同是做奴才的,伺候宫里的主子和伺候外面的主子相比,可是一个天一个地呢。姑娘是明白人,不劳娘娘开口,想也该分晓何去何从。否则,如何担得起娘娘一番教诲呢?其实你的心术不错,只是路数差了两分。今儿个将这火候补上,想来也是万事俱备了。”

书影睁着蒙蒙一双泪眼,见云夏笑语盈盈,颇是和气状,心里却没来由地生出些许寒意,微微哆嗦了一下。然她心知此事由不得自己,只能颤声应了。

待其走后,绮药才不屑道:“那妮子还以为自己能成事呢。等皇上一怒赐死了她,既泄了娘娘心头之恨,也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意贵妃手中徐徐盘摩着一柄剔彩云蝠仙人如意,语气不咸不淡:“今日之事,是成是败,皆是她的造化。若如愿以偿,那便是本宫汲引的恩惠;若事与愿违,那是她咎由自取,死不足惜。届时皇上跟前,本宫自有说法。”

绮药知道娘娘心里有着万全筹谋,想着方才听到之事,心里到底替主子不平:“玥昭容如今新得协理六宫之权,倒是让她小人得志好生得意了。其实她算个什么东西呢,也敢置喙娘娘与公主的事。”

意贵妃的嘴里衔了一丝冷意:“她借此之机向皇上挑唆要换了本宫身边的人,心思却未必就在此处了。她是想凭此在皇上心里打个铆,叫皇上对本宫生了疑心。心疑若种,生根难拔。若此后再生了什么事,皇上第一个必定要过问到本宫身上。天长日久下来,定然要不得安生。”

云夏蔑笑道:“玥昭容空有一份心计,却未必就有这份手段了。等叫她自己吞下了这枚苦果,她才知道什么叫自作自受呢。三皇子现养于娘娘膝下,她还这般不安分,可见此人是断乎留不得的。”

意贵妃拨动着指上的金镶碧玺戒指,珠宝在日光的映照下辉光晔晔:“眼看坤宁宫那位要不行了,玥昭容如今要出什么事未免叫人心生揣测。待到大鱼落网,本宫再与这些虾鱼之属细作分说。”她冷哼一声,“敢挡了本宫之路的人,本宫一个都不会放过。”

昭麟宫前并未有过多的宫人在侧,便是李常德也不过远远地立在宫门处。此刻他正冷脸看着眼前女子,语气不带一丝客气:“书影姑娘,皇上现正在里头和袁大人议事,吩咐了不见人,便是奴才们也都站得远远的伺候,哪敢为你扰了万岁爷清静。”

书影赔着笑软声道:“师父,劳烦您行行好通融一下吧。贵妃娘娘知近两日皇上为了公主的病情上火,遂亲手做了雪梨玉露盏着奴婢送来,一来为示娘娘对皇上的谢意,二来也让奴婢通禀皇上一声公主的身子,好让皇上宽心呢。三来……”她睫羽低垂,“奴婢自知疏虞失责,怠慢了公主,特来向皇上请罪。”

李常德并不买她的账,悠悠睨着她,笑中含讽:“姑娘如今是贵妃娘娘身边的红人,咱家担不起娘娘这一声‘师父’之称,毕竟那些个乔张做致,暗度陈仓之事,我可做不来。”

书影的脸色白了又白,只能极力往嘴角堆着笑道:“公公……言重了。奴婢素是个愚钝笨拙的,一贯只晓得听吩咐办事。从前服侍皇上时,只一心念着皇上;现儿到了贵妃与公主跟前,当然也是心心念念着二位主子,万不敢生出那些有的没的心思。只是一桩,奴婢记着师父昔日教导过奴婢的恩德,只恨未能有所报答。倘若有朝一日得势,万万不会忘了您老人家的好处。”

李常德的眉梢渐渐扬了起来,余光扫着她毕恭毕敬挑不出半分差池的面孔,慢蹭蹭地理了理颈上护领:“往日里瞧你是个灵性的,倒真比宝彦要聪明两分。可惜我当日对你们是一般的教诲,一般的进用,竟是惯坏了他,叫他生出一副眼高手低的心肠来,枉费了我一片苦心。谅你是个懂礼节知进退的孩子,我也不与你深究。你该体自己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莫重蹈了他的旧辙。文官们常有一句话叫‘前车之鉴’,可不是闹了玩的。”

书影的脸上是极谦恭的模样,他说一句,便忙不迭应着一句,诺诺喏喏颇是一番虚心受教的姿态。李常德这才中意了两分,脸上显出些许和蔼的神色,徐徐道:“得了,你记着便好。说了这半日,我这上了岁数的老骨头倒也有些个不顺心。眼见日头偏西了,想来倒是晷影至申正位时,可有几分松泛时候。”

书影嘴角噙着恰如其分的笑意,谦卑地低首应是。

暮云渐收,余霞未满。醉阳熔金,绛霄照晚。落日如在帘勾上,凭窗望去,窥得那一许薄薄的靓影,诉说着朦胧的心事。书影端着承盘,缓缓踏入昭麟门的高槛。隐约可见有新沥的金珠顺着海水江崖的纹路徐徐落下,却不知去了何处。正如她茫然无措的心一般,不知前路究竟在何方。一路走来,果然无人再拦她。像是一缕缥缈的孤影,行移在古道之上。

书影踽踽来到了殿前,托着羹盏的手不住地颤栗着。她屏住气息,指尖轻轻抚上门扇上的凤羽浮雕,听殿中有低微的语声透过油纸渐渐溢出。

“璋佑王如今一病不起,宥儿的身子也并不好,晟王若此时离京,王府里并无主事之人,朕想来倒是不妥。”

“晟王是陛下的亲弟弟,本是最能当此持节之名……”

后面的话她并不曾听到,她再也不会听到了。红木承盘脱手砸在金砖上,那盏精致的青白瓷盏摔得四分五裂,琥珀色的梨汁混着瓷片泼了一地,伴随着清泠的脆响戛然中止了一切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