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中侍郎欲行周公礼,上苑嫔清谈风雨事(2/2)
他走过百蝶穿花纹盘金地毯,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般绵软动人。便是身上那一点残缺,在这一刻也显得那么不足为道,似白璧微瑕,一点小小的或缺在蓬勃而出的盎然前根本不值一提。
书影跪坐在地上,正是悲不自胜,迷惘间却觉一炽热灼人的胴体轻柔依偎过来,四目相对中,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炙烈的渴望。“姐姐疼我……”
书影瞳光微散,恍若堕云坠雾,只能看到容如妍女的郎颜逐寸而扩,鸳鸯交颈贴于她的肌骨上。碧纱橱里香烟醉,正是春韶情动时。云髻斜坠星眼朦,媚露魂销玉骨肌。迷蒙间,眼前的雕梁画栋似乎变成了天阙仙宫,那氤氲轻雾也化作了雪帐香幔,若有若无地笼于情人身上。她如鱼得水般徜徉其中,绣口微张,发出一声近乎媚好的嘤咛。
她为这声音感到羞耻,贝齿紧咬住胭唇,死死遏住那难以言喻的冲动。然而她的耳傍并未因此而安静下来,呢喃声呖呖不绝缭绕萦回。这是从何而来呢?那一分不解让她苦苦冥思,霍然易作万钧雷霆霹雳炸响。
她骤然起身,连滚带爬地跑向拔步床外,却见公西璧的脸上红得骇人,口中梦呓连连。书影颤颤伸出手轻轻一摸,指尖像被火燎一般炽烈。回眸看见宝彦犹是秽情萌动,狎态毕露,思及方才之举,心下大耻,不及生恶,略正容敛衣,忙踉跄着跑了出去。
虽说这香的主效在于帷幔之欢时身热情动,却亦有迷人神志的作用,这正是此物的厉害所在。是以,帝王离了此处后,虽是灵台清明,然而适才的浑噩混沌之事却已模糊地遗忘在脑海深处。如此一来,除生事者外,旁人只能是一概不知。
翌日上昼,嫔妃们闲来无事,相约到了宜华宫小座。相较于皇贵妃的盛气凌人,意贵妃的敬慎嘉仪,竟是这位新承恩泽却秉性柔嘉的玥昭容更得人心些。是而,赋闲清暇时,宫妃们倒也愿意来宜华宫凑趣儿。
因宫中太皇太后、皇后二位圣躬不豫,嫔妃们也不似往日穿红戴紫,一切衣妆皆是从简。而穿着最素的便是晋贵人,一身青雘缂丝素面琵琶袖长袄,下系藏蓝螺白山茶镶边百褶裙,外披竹月哆罗呢银鼠斗篷,垂云髻上只镶了银累丝素面分心掩鬓,唯有一枚羊脂凝玉步摇略略出彩些,在雕花窗下攒动的光影中微有夺目之色。她本是柳夭桃艳神采明妍的女子,如今在宫里沉浮了这些日子,却也变得眉目温软,性静少言起来。
阮淑媛温然道:“晋贵人的步摇好生精巧,素而不简,玲珑有致,更衬得妹妹容颜温婉如玉。”
晋贵人衔了一缕淡淡的笑意,爱怜地拨了拨鬓前流苏:“这是姐姐从前的爱物,那日无意取出来,我见它玉光莹润,顺口夸了两句。姐姐便将它与了我。”
秦淑仪莞尔浅笑:“皇后娘娘与晋贵人姐妹情深,有如此爱物,自然不吝予赐了。”
宋湘宁端坐在榻上,玉指纤纤搭在金心闪缎的蹙金纹上抚,忽觉指下绣缕匀细的擘丝针脚有些微微涩滞刮肤。眸光悄然掠过那支为人叙语的昙华簪,似乎触及了压在心底的一桩秘事,秋波微黯,流转间已掩凝去了那分隐隐的怅然。
瑾修仪扶着腰身,懒懒地倚在了靠枕上,悠然道:“今日来时路上,倒是听到了一件奇事,不知各位姐妹们可有所耳闻么?”
程淑容心里隐约有些猜量,端凝的神色微有踯躅之意。她与秦淑仪、阮淑媛自东宫时便一向交好,概因几人皆是沉静安分不喜生事的性子。而自两位姐姐被太皇太后申饬,她受惊小产后,三人更是深居简出,不问外事,在宫里几乎活成了一个透明的影子,只虚虚留个名分罢了。她虽在来时路上也大致略闻过一二,却也不甚明了。思忖一瞬后,她斟酌着开口道:“晨起似乎听闻惠安公主玉体抱恙,不知可是瑾妹妹所说之事?”
瑾修仪将一緺散下的青丝用翟簪绾了,睇向程淑容,唇畔似笑非笑:“程姐姐也忒小心了,叫几个不明就里的姐姐听了还要仔细琢磨一番个中关窍呢。若只是公主抱恙,还值得咱们拿出来当稀奇事提上一嘴么?”
程淑容的双颊染上些许桃绯色,宋湘宁笑着嗔了瑾修仪一句:“偏就你慧舌能吐锦绣,咱们都成了个笨口讷言的。姐妹们在一块儿说说笑笑,本就是来凑趣儿的,何苦来轻薄人呢。程妹妹脸皮薄,你还要打趣她。今儿既在这宜华宫,我便拿乔托大充个东道主的门头,阿瑶看在我这薄面上,就别卖关子了。”
瑾修仪浅浅描过的细眉如春柳舒展:“这事儿说奇也奇,说不奇也不奇。话说是惠安公主本好好地在房中小憩,皇上闻公主前些日发了热,便着意去瞧瞧,却不过一刻便出来了。倒是皇上跟前儿一个叫宝彦的小太监怎么着在里头失手打了一个琉璃盏,吓得公主病中受惊,更添了一层症侯。这本来吧,小儿家身娇体贵,又是宫里金堆玉铸养着的,此番也是合情由,不算奇哉。但细打探,却又偏闻皇上进去时本是独自一人,并不曾带了太监们。这宝彦怎得便在里头打碎了物什呢?可见是不通。后又听贵妃娘娘在御前两眼哭得跟桃儿似的,皇上也是大为震怒,下令将那太监杖毙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程淑容却是听着心里一跳,直抚着胸口念道:“阿弥陀佛!可不是应了那句话‘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可怜公主小小年纪受此磋磨,当真是罪过。”
宋湘宁也颇觉蹊跷,见座下几人脸色发白,遂叫雪信烫了滚滚的热茶来给娘娘们续上,又吩咐小厨房做些雪霞羹上来,方含笑道:“我成日里坐在这宫中,竟成了个闭目塞听的呆子。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横竖一点风声没听到。前儿我身子不好,贵妃娘娘心疼我,便将溟儿抱去她宫里照顾,我生怕她操劳了,只是不依。如今看来真真溟儿那孩子是个不省心的,累了贵妃姐姐不说,还牵及了公主玉体,可叫我这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呢。”
饶是程淑容她们再不问事,听此话说得用心,也不由起了琢磨的心思。偏晋贵人未曾体会一二,反心直口快道:“我说呢,昨儿我遣宫女到御药房拿药,我那宫女回来说见到了公主身旁的女官书影,脸上肿得吓人,还有几道划痕,天瞧着怪可怜见儿的。问她只说是叫野猫抓了,我心里还正纳罕,皇宫这地方哪儿能混进来野猫呢?现今可是听明白了,想是知意姐姐怒极时打的。思来知意姐姐平素最温和不过的人儿,一朝有这般行径,也实是爱女心切才冲下人撒了火的缘故。”
“书影,不是那个曾护章懿太子有功的御前宫女,后来得了贵妃青眼被要去服侍公主的么?”宋湘宁徐徐拨弄着手上的錾金镶翠菱花纹护甲,状作不经心问。
晋贵人面上不以为意,扬了扬绢子:“正是她。我从前听姐姐随口提过一句,也在唐福宫看见过她两回。忠心嘛,尚未有见地,长得倒是挺秀丽可人的,是宫女行当中的翘楚。”
“原来是这样。”宋湘宁微笑付之,眸光转向瑾修仪,二人相对间已是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