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素雪覆妆裹春莺语,明灯黯勘破月晕风(2/2)
锦箨低头,声音里含了不忍:“机缘巧合之下,她毒杀了莺时。而后我去停尸房将她仪容整饬成了我的模样,贵妃的心腹瞧过,只以为死的是我。”
宋湘宁指尖泛白,紧紧攥住手下的锦被:“可怜莺时一条命竟就此白白殒没。莺时,”她的喉中有些发涩,“她可有家人么?”
锦箨慎重地摇了摇头:“莺时自幼父母双亡,寄养在舅父家中。然而时逢天灾,只得辗转将莺时送进宫中,后来一家逃荒而去,下落不明。除了篱落与她同乡同姓,兴许祖上有渊源,但其他亲族,只怕难得音讯。她因我而去,出宫后我会替她立个衣冠冢,每年清明之时焚纸祭拜。”
宋湘宁默然须臾,而后艰难地点了点头:“当下看来,也只能这般了。本宫也会为她抄录几卷佛经,祝她早日入极乐净土。”随即又问:“你打算如何?”
锦箨道:“我枉负大人所托,虽一朝败落于此,仍要回去给大人复命。至于往后如何,但凭大人处置。”
顿了顿,她缓声道:“有一事,一直未曾向您禀明,只因凭据阙如。但如今既要离去,也少不得要告知与您。”得她应允,方斟酌道来,“昔日我曾在浣衣局偶遇兰若姑娘,兰若姑娘仿佛在墙外听得了些许话语,而后愤愤离去。而在兰若姑娘走后不久,便见恭慎妃带婢女来此,言语间似乎提及墙内说话之人是由她们收买而来,就是为了让兰若姑娘相信此语,将仇恨集于意贵妃身上。”
宋湘宁面色一怔,喃喃道:“你是说,恭慎妃是想嫁祸于意贵妃?”她的眉间沟壑渐起,又自顾自否决道:“然而据前日形势来看,意贵妃已然认下此事,先时是她害我失子。恭慎妃何必多此一举,栽赃于她?况且,恭慎妃一直以来,可是以贵妃为尊之人,最是忠心殷切。”
锦箨眸光微沉,浅声道:“娘娘,眼见未必为实。贵妃如今位高权重,且手下恶行累累,故而更易为众矢之的,也更有作恶之辞。但旁人也未尝没有。堤溃蚁孔,气泄针芒,更何况小人之心,重利轻死。况且贵妃多为不善之事,宫中恨她的人未必只有您一个。娘娘只有看得开仇恨,才能望得更长远。”
薄雾霏霏遮去中天残月,迟日瞳胧照破宿雾浓烟。榻上的人昏默间感到一缕熹微的晨光洒在面上,轻暖如春,似乎也给他带来了些许生气。他如苦旱已久的池鱼乍然获取一汪清泉潺潺沐身,极力地想挽住这珍物?瑰宝。一惊一动间,他慢慢睁开了眼。
淑妃衣不解带守在床前,半阖着目打盹儿。见龙幔徐开,她心里倏然一震,登时褪去了满脸困意,满腹的委屈霎时如潮涌般喷射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抱住皇帝,哭得悲切凄惨:“皇上,皇上您终于醒了。有人衬您不在要行谋逆造反之举,你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公西韫脑海中尚有些混沌,只觉此刻淑妃的哭喊尖厉如琐呐声鸣,他眉心突突一跳,尽量放缓了语气道:“这是怎么了?容安,起来说话。”
淑妃泣涕涟涟伏在他的膝头,泪水浸透了衣襟:“皇上,在您昏迷不醒的时候,皇后娘娘僭位夺权,强行下令将宥儿送去了璋佑王府!皇上,宥儿他还那么小,怎么能离得了父母亲人?皇上,您定要还臣妾母子一个公道啊!”她仰起头,掩下眼底的愤懑与恨意,只余满目盈盈哀情,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更生怜惜凄绝之意。
公西韫颇为震惊,甚觉匪夷所思:“皇后下懿旨送了宥儿出宫?”
淑妃敏锐地察觉到他语中的疑虑,哭意更甚,戚戚若芙蓉泣露:“皇上,臣妾绝不敢欺瞒于您。此事已闹得人尽皆知,宫里宫外不知惹了多少人笑话。皇后如此窃柄干政,谋害皇嗣,朝野上下皆议女祸误朝,国将不国!皇上,皇后娘娘不体恤臣妾与宥儿母子情深,臣妾虽有不满,却也不敢生怨;但她如此不顾及您的龙体圣誉,臣妾自知位微言轻,又岂有不为圣主而忧之心。”
公西韫听她一席泪语泣诉,心下且惊且怒且疑。他长眉深拧,扶起淑妃,温言宽慰了两句,劝了她回宫。随后更衣着冠,往坤宁宫而去。
淑妃历经此事,俨然是将皇后恨到了骨子里。而皇后几经丧子之痛,章懿太子的薨逝更是让她颇受打击,精神自此也不大见好。她此番一听意贵妃之言,遂将满心伤痛转为对虽二皇子命中带煞的怨气,恨他克走了膝下爱子。然思及昨日之事,亦不免有些操之过急的悔意。她暗自作叹,贵妃虽言之切切,她却也不能如此沉不住气,大许是病糊涂了吧。
皇后正长吁短叹间,忽听黄门唱圣驾至此。未及起身下榻,便见皇帝疾步走了进来。他语气沉沉:“宫人都退下去。”
皇后欲起身请安,公西韫却已来到她的床头,并不欲见这些虚礼,只冷冷道:“听闻皇后下旨将朕的二皇子送出了宫,可当真么?”
虽是询问的语气,却有八分已含了笃定的意味。皇后心生凉意,低眉敛目,缓缓道:“皇上,臣妾是为了天下大义所计。二皇子命途不济,有主灾生忧之患,臣妾虽顾惜幼子无辜,却也不能不为苍生考虑。”思及爱子,她心口有些发酸,声音愈发坚定,“臣妾知皇上疼爱皇嗣,是大靖的慈父仁君。既然皇上不愿做这个恶人,那便只能由臣妾来做。皇上如有责问,臣妾甘愿承受。”
公西韫未料到她竟会如此辞严义正,迎面相争,难以置信间更勾起了朝堂上和御书房内所怒之事,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皇后,你是识书知礼之人,怎会有如此昏庸偏信之时?”
此话说到了皇后痛处,她愤然抬头,潸然泪下:“臣妾不是昏庸偏信,臣妾只是爱子心切!皇上若对命理之事嗤之以鼻,又为何要设钦天监一职?何不趁早撤了,枉生如此是非!从古至今,凡出枭神夺食之象,便多生异形祸乱之事。且枭水食火牵涉沉渊陷溺之祸,当年屈平怀石投江时便有此天象之异,而今在皇上泱泱天治之下,又现此兆。难道不是二皇子恶煞难除,引动天公作怒,才降此无妄之灾,夺走了承儿的性命!”
她心中大恸,含泪质问,字字泣血:“皇上爱护淑妃,爱护她的孩子,纵得她屡屡不知好歹,以下犯上!纵得那个孽障胆大妄为,克死了臣妾的孩子!臣妾可以不在乎淑妃张扬跋扈,但是臣妾不能不在乎亲生孩儿的性命!可怜承儿才八岁啊,一朝弃世舍我而去,焉知不是皇上平日对令氏母子纵容太过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