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紫乾殿谏潮执天命,宜华宫泪雨辨君心(2/2)

左佥都御史陈赋亦随之道:“陛下,臣以为江大人所言甚然。殿下出宫,不只为国朝安稳,亦是为自身驱邪化凶,避灾求稳。先汉巫蛊之祸后,戾太子刘据满门受株,其孙刘病已,幸得掖庭令张贺暗中养护,流落民间数年,避过朝野之祸,后才得以复位皇室;晋室八王之乱时,琅琊王司马睿恐遭迫害,远离中原,南渡建康,暂避朝乱之祸;唐朝泽王李上金之子李义珣曾被诬陷流放,却得幸避祸于显州岭南一带,后为玉真公主上表复位。此三例皆为皇子避祸宫外的明证!既有天象所警,不可不察,皇嗣乃国之根本,天下大义所系,一朝预示龙脉为煞气所困,恐为天命昭然。若可因此而弭灾消厄,岂不为天佑我大靖?”

他转向璋佑王,复对上座恳切道:“璋佑王为宣宗皇帝之子,乃我朝皇室德高望重之辈。且较穆亲王远离京城,肃亲王贵体欠佳,璋佑王殿下更宜担此重任。”

兵部尚书林之向上前拱手,言辞颇为激烈:“陛下,二位大人所言万万不可!命理煞气,虚无缥缈,岂可尽信?二皇子乃陛下血脉,更是开国功臣令氏之后!其外祖舅父,镇守西北,浴血奋战,功在社稷,泽被苍生!其身所流负乃忠勇报国之热血,岂是区区‘煞气’二字可以污蔑?尔等文人,只知空谈星象,可知边关将士为国抛头颅、洒热血之忠贞?!若真将二皇子送出宫,岂不是告诉天下人,陛下疑令氏忠勇,寒了西北将士的心?先汉韩信功高震主,刘邦疑之而夺其兵权,终致陈豨叛乱。今若因命格疑令家,恐重蹈此覆辙,更是斥陛下为倒行逆施之暗君庸主!”

临川阁学士时言反驳道:“林尚书此言差矣。功臣之德,陛下自有封赏,然天道伦常,不可混淆。钦天监副使乃朝廷命官,早已言明三皇子命格之贵,在于‘辅弼帝星’。前日禳星大典,长命灯碧焰之事,更有得道高僧以贵胄之言所禀,岂可颠倒黑白?至于二皇子命格,监副所言,亦非空穴来风。岂不闻《礼记》有言:‘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先帝之崩,逆王之乱,时间上与二皇子降生吻合,此非臣等妄言,乃天象时序所示。若因顾念功臣之后而罔顾天意,只怕非但不能安将士之心,反会动摇国本,令天下人侧目!”

林之向闻言更是勃然大怒,几乎是指着时言喝道:“时大人,你口口声声天意时序,分明是含沙射影,意指令家功高震主,其血脉不祥吗?陛下,臣等武人,不懂那么多弯绕,只知忠君爱国!令家满门忠烈,如今竟受此奇耻大辱!若因此等莫须有之事处置二皇子,岂非让边疆数万将士心生兔死狐悲之戚?若军心动摇,边疆不安,谁还为陛下守这万里江山?!臣看这监副满口胡诌,口风之变如此之快,安知不是为玥昭容收买,意在保亲子而害他人?辅弼帝星,二龙同朝,好大的口气!”

公西韫坐在龙椅上,听下面嘈杂一片,脸色愈发难看,他猛地一拍龙案,怒喝道:“够了!这是朝堂大殿,不是市井闹集!朕还没死,这大靖的江山,还是朕的江山,岂容尔等各自为政?”

天子之怒如雷霆之势铺面而下,谁都未料到一向以仁爱孝悌为称的温和帝王也会有如此赫斯之威的时候,一时都被唬了住,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随即纷纷叩首谢罪:“臣等该死,望陛下恕罪。”

公西韫气极反笑,目光沉沉扫过殿中众人:“汝曹何敢?!身为大臣,日日食君之禄,仰万民膏脂之供,却不思国事,只盯着宫禁寸处不放!借天象之事搬弄口舌,妄议朕之皇子,是视朕为无道昏君吗!”

袁政亦是面色不善,他望向林之向,冷言道:“林大人,令家之功,陛下从未或忘过。论功行赏,封邑赐爵,何时有过薄待之举?且功臣之后,更应谨守臣节,大人以边关将士相胁,是何居心?莫非圣主之决策,还需卿等以刀兵谏之?陛下之心,即是军心;陛下之意,即是天意。岂可由臣民妄议生事,若传于四海,可不谓滑天下之大稽!原来我大靖礼仪之邦,竟是一群不识尊卑之节的狂狷之徒么?”

而林之向今已年过花甲,为官三朝,在先帝时便任有尚书一职,自然不会为一个资历浅薄的青年官员所教,不顾圣君在上,继而慷慨陈词,激昂相辩,更将象笏置于地上,叩首出血,直言一辜负先帝所托,二违拗今皇圣意,三愧担欲加之罪,与其恶贯千秋,不如以死明志。说罢拖着颤巍巍的步子便向金銮柱撞去,要自证清白。

诸臣自然大惊,连忙上前阻止。幸而林尚书年已逾半,行动并不刚健有力,周围不乏有身强力壮之人,惊慌一时,终是拦了下。

而帝王更是怒火中烧,林之向此举俨然是居功自傲,目无君父。开口先帝,闭口先帝,毫无自省之意。怒斥了两句岂有此理,拂袖而去。

因此,朝会之事由君臣闹得不欢而散而告终。

而闹到如此境地,当然是不可宣扬于外的丑闻了。朝臣们都是讳莫如深,生怕招致帝王迁怒或是党派非难,更不愿惹上争储立位之嫌,故而一个个三缄其口,出了宫门只字不提。

待传入宋湘宁耳中,也只是君臣为天象之论所言不和,两方大臣各执一词,一派力挺二皇子出宫避祸,一方主张三皇子为国分忧。

饶是宋湘宁素来沉静安稳,也为爱子的前途命运急得直掉眼泪:“淑妃母族在朝中素有威望,世人却不知我宋家是谁,僵持到最后恐怕遭殃的还是溟儿!”

篱落、雪信都围在一旁劝她:“娘娘别怕,皇上如此疼爱殿下,定然不舍得将殿下送出宫的。”

宋湘宁戚戚摇首:“不成的,不成的。君心是最不可测的东西,我怎能把我们母子的后半生寄托在皇帝的恻隐之心上啊!”

她二人听此话吓得脸色一白,急忙跪下道:“娘娘,此言可是犯上之语啊!”

宋湘宁坐立难安,罕见地动了怒,发火道:“本宫犯上,难道朝廷上臣子们借鬼神说妄议皇子就不是犯上吗?臣子们说得,本宫就说不得!”她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不行,我一定要想法子保全溟儿,哪怕舍了我这条命不要,也必须护溟儿无虞。”

雪信膝行上前,含泪道:“恕奴婢斗胆多一句嘴,皇上与娘娘情意匪浅,倘若娘娘可以见到皇上的面,求一求皇上,或许此事尚有一线转机。”

宋湘宁连连应道:“对、对,我要见到皇上,我要求他放了溟儿。”心中经历了一场大起大伏,让她竟有些六神无主起来,“可是,可是我现下被禁着足,如何能见到皇上?”

雪信眼中掠过一丝凌厉:“娘娘,门前看守的侍卫并不全似眼看着那般铁面无私,不乏有贪财爱物之人,只要我们能给瑾修仪透了风声去,修仪娘娘一定会知道怎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