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三十八章(2/2)
宫市使的定期宣索和海货造办、市舶司的舶物扑买,也不过是皮毛。真正的命脉,是泰西(西牛贺洲)的琉璃宝石、昆仑海(南部赡洲)的象牙香料、五方天竺的金银矿藏,经南海列洲、安南都护,汇聚到广府,再转运至福、明、越、登、辽等海埠,形成一条随季风流转的巨大航路。
这条航路衍生的船脚钱、关税、市税,官营专卖的巨利,乃至官债藩债的抽水、金银汇兑的折耗、铸钱的利差,早已超过了传统赋税的总和,成了北地连年攻战的“钱袋子”。而广府,正是这“钱袋子”的枢纽。更有大名鼎鼎的南海社本部,在当地存留的海量金藏。
梁浜在广府动兵,若只是公室内的争权夺利倒也罢了,可他若谋求海外藩属的利益——或是背后本就有不满陆派北伐的诸侯外藩撑腰,那动摇的就是大梁的国本。卢景想起去年五方天竺的藩使交割时,私下抱怨“北伐耗空甚巨,外藩地方有所饥荒,乃至骚动思琪”的话,心就往下沉——那些看似恭顺的海外势力,本就对无休止的征战怨声载道,梁逆的叛乱,会不会是他们试探朝廷的信号?
他抓起一枚刻着海波纹的铜印——这是他转输南北的信物,指腹摩挲着纹路,突然低声自语:“但愿是老夫多虑了。”若梁浜背后真有广大诸侯藩属影子,那这场乱局就不止是岭南的内乱,而是要牵扯出海陆两派更深的博弈,甚至引火烧到洛都的摄府。到那时,他这韶州的“缓冲”,怕是要成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窗外的暮色渐浓,卢景重新躺回在床塌上,却没了半分睡意。他再度唤来亲信:“来人,去本地的蕃坊一趟——就说老夫身子爽利些了,需要召见这些人蕃长。”有些隐虑,终究要自己去查才放心;有些风暴,也得提前备好遮身的伞。
三日后的韶州城楼,晨风卷着江雾掠过垛口。江畋扶着冰凉的城砖,望着城外官道上绵延的旗帜——“卢”字将旗与“崔”字军幡并立,卢景调遣的三州兵马正列阵南下,甲叶在晨光里泛着冷光,马蹄踏起的烟尘与江雾缠在一起,像条翻滚的土龙。
“与崔督的约定,今日算是落地了。”江畋转头看向身侧的崔指挥,对方甲胄未解,鬓角还沾着风尘,就如一路行来的模样。“韶州兵已发,尔等护主有功,接下来是打算回归清远建制,还是另有安排?”
崔指挥上前一步,拱手时甲叶碰撞出清脆声响,神色无比郑重:“小君与崔都护的约定已了,但卑将的使命未结。当初都督亲授密令,要将小君护送至绝对安全之地——韶州虽暂稳,却毗邻广府叛军,绝非稳妥之所。卑将愿率部继续护送小君北上,直至洛都境内,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江畋眼底闪过一丝赞许。崔指挥麾下这队亲卫,历经清远突围、韶州乱局仍未溃散,确是难得的得力人手。他刚一点头,就觉衣袖被轻轻拽了拽——转头见灵素站在身后,身上已换清爽名贵的青绫裙衫,却仍攥着衣角,像只受惊后寻到依靠的幼鹿,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期许,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江畋紧绷的嘴角不自觉松弛了几分,声音也沉缓下来:“放心,我暂时不会离开。”他抬手往北方指了指,“卢景虽已出兵,但广府的局面尚且不够,且崔督提及的一些线索和内情,我需更多的查证。但在此之前,先完成送你北归的行程,直到确保你真正的安全无虞,我才会离开的。”
灵素瞬间松了口气,脸颊泛起浅浅的红晕,连忙低下头去整理裙摆,却没松开攥着江畋衣袖的指尖——自广府逃亡以来,江畋的身影早已成了她乱世里最稳的依托。崔指挥见状也放下心来,朗声道:“有先生同行,卑将更无顾虑!属下已命人备好物用车辆,明日破晓便可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