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老油坊的木榨声(2/2)
大锤落下,“咚”的一声,木榨微微震颤,榨眼里的油流得更欢了。根生爷爷额角的青筋鼓起来,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木榨上,立刻被吸了进去,像给老伙计喂了口水。“当年你爹娶媳妇,这木榨榨出的油,香得十里外都能闻见。”他喘着气笑,“你娘嫁妆里的油罐,就是用这头道油涮的,到现在还带着香味呢。”
太阳爬到油坊顶上时,第一缸油满了。根生爷爷用葫芦瓢舀了点,倒进粗瓷碗里,油面映着他的白发:“尝尝?新油得这么喝,才够味。”我抿了一小口,温热的油滑过喉咙,带着股焦香,像把阳光咽进了肚子里。
柱子蹲在地上数油滴,根生爷爷却摸出个小陶罐,往里面灌了半罐新油:“给你奶奶送去,她总说老油坊的油,炒菜不溅火星。”陶罐是粗陶的,上面有个缺口,是我小时候摔的——那年我偷喝新油,脚滑摔了个屁墩,罐子也磕了个角,根生爷爷当时没骂我,只说“碎碎平安,油香更浓”。
油坊外的老槐树影斜了,驴在碾盘旁打盹,尾巴甩得慢悠悠的。根生爷爷用稻草把菜籽饼捆起来,那饼子油亮亮的,是喂猪的好东西。“这饼子埋进菜地里,能长出最嫩的小白菜。”他拍了拍木榨,“老伙计,歇着吧,明天榨花生。”
木榨静静地卧着,榨眼里还在滴油,像在回应。我摸着榨身上凹凸的刻痕,忽然明白那些数字不只是斤数,是每年的收成,是奶奶纳鞋底的线,是柱子爹年轻时的莽撞,是根生爷爷烟斗里的火星——它们都被木榨吸了进去,酿成了油香,藏在时光里。
回家的路上,陶罐里的油晃出细碎的光。根生爷爷说,这老油坊的木榨,榨的不是油,是日子——得慢慢压,细细熬,才能香得长久。就像这菜籽油,刚榨出来带着火性,放上半年,火气消了,拌凉菜才最爽口,像极了那些熬成了岁月的故事,温吞,却越品越有味道。
暮色漫上来时,油坊的灯亮了,昏黄的光从窗棂漏出来,照着门前的石碾子。根生爷爷的咳嗽声混着木榨最后几滴油的滴落声,在村口荡开,像给这一天的忙碌,画上了个油亮亮的句号。而那木榨,还在黑暗里卧着,等着明天的新菜籽,和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