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子夜离魂(2/2)

父亲被这突兀的巨响惊得心脏狂跳,睡意全无,烦躁地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骂了一句。就在他翻身面朝炕里,眼皮刚刚合拢又下意识睁开的刹那——

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炕沿边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鲜红如血衣服的女人!那红色在惨淡的月光下,刺眼得令人心悸!她披头散发,长长的、湿漉漉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张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下巴。她的脖子以一种极其怪异的角度歪斜着,上面赫然缠绕着一圈粗粝的麻绳!最恐怖的是她垂在身侧的手,那指甲又长又尖,泛着青黑的光泽,像野兽的利爪!

她低着头,那被乱发遮挡的“脸”,正“盯”着炕上的父亲!

父亲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瞬间炸开!他猛地想坐起来,想呼救,想反抗!然而,那红衣女鬼的动作更快!她无声无息地弯下腰,那双青黑尖利的爪子带着一股阴冷刺骨的腥风,闪电般伸向父亲的脖颈!

“啊——!” 极致的恐惧终于冲破了喉咙,父亲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挥臂格挡,同时身体奋力向炕外翻滚!

“噗通!”一声闷响,伴随着腰间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父亲重重地摔在了冰冷坚硬的土地面上。剧痛让他瞬间清醒,酒意全消。冷汗像小溪一样从额头上淌下来,浸透了内衣。他大口喘着粗气,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胸膛。

是梦?可那冰冷的触感,那窒息般的恐惧,那女鬼身上浓烈的土腥和腐朽气息,真实得可怕!

“妈的!装神弄鬼!” 惊魂甫定,一股被愚弄的怒火涌上心头。父亲咬着牙,忍着腰间的剧痛,挣扎着想爬起来。他要去厨房!他要找把菜刀!管它是人是鬼,先砍了再说!

他一手撑地,一手扶着剧痛的腰,刚想站起——

“咔嚓!”

一声清晰的、仿佛骨头错位的脆响从腰间传来!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如同电流般席卷全身!他眼前一黑,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只有意识还残留着,清晰地感受到冰冷的地面和腰间那撕裂般的痛楚。他想喊,喉咙却像被堵住;想摸口袋里的大哥大电话,手指却连弯曲都做不到。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再次将他淹没。他就这样躺在冰冷的地上,听着自己粗重的喘息和窗外呼啸的山风,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一分一秒地煎熬,直到天色微明……

第二天早上,迟迟不见父亲来吃饭的村长,心中隐隐不安,打了父亲的移动电话,也是没人接听,于是寻到了老屋。推开门,看到倒在地上面如金纸、动弹不得的父亲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喊人七手八脚地把父亲抬上车,一路疾驰送到了县医院。

诊断结果很快出来:急性腰椎间盘突出,压迫神经导致身体暂时性无法动弹。除此之外,身体并无大碍。在医院观察了一天,父亲就被接回了家静养。

然而,身体的伤痛可以医治,精神的折磨却如影随形。回到家的父亲,夜夜被噩梦纠缠。梦里,那个穿着血红衣服、脖子缠着麻绳、指甲青黑的女人,总是在子夜钟声响起时准时出现,无声地站在他的床边,用那双冰冷的爪子扼向他的喉咙!每一次,他都在窒息般的恐惧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

母亲看着丈夫日渐憔悴,眼窝深陷,精神恍惚,心急如焚。无奈之下,只能再次寻求“大仙儿”的帮助。这一次,她病急乱投医,接连请了好几位“有名”的大仙儿。烧金元宝,焚纸人纸马,在床底下烧画满符咒的黄纸……钱花了不少,法事做了一场又一场,可父亲夜里的噩梦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因为那些香烛纸钱的味道和神神叨叨的仪式,平添了几分烦躁和阴郁。那红衣女鬼,依旧执着地夜夜入梦索魂。

就在全家一筹莫展、被绝望气氛笼罩的时候,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一天清晨,母亲照例去离家不远的菜市场买菜。回来的路上,拎着沉甸甸的菜篮,正低头盘算着中午给父亲做点什么补身体,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带着迟疑、又有些熟悉的女声在喊她的名字:

“婉华?……张婉华?是你吗?”

母亲闻声回头。只见路边站着一个穿着朴素、约莫四十多岁的妇人,正一脸惊喜又不敢确定地看着她。母亲愣了一下,仔细端详对方的脸庞,一股尘封的记忆被唤醒——眉眼间依稀还有少女时的轮廓!

“周……周秀芬?!” 母亲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哎呀!真是你啊婉华!” 那妇人激动地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母亲的手。这位周秀芬周姨,是母亲小学时代最要好的同桌!小学毕业后,周姨家搬去了县城下面的乡里,那个通讯闭塞的年代,两人便彻底断了联系。这一别,竟是几十年!

周姨今天是特意来市里办事的,没想到在街头偶遇故人。两人站在熙攘的街头,惊喜地拉着彼此的手,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母亲当即热情地邀请周姨去家里坐坐,认认门,好好叙叙旧。

到了家里,看到躺在床上形容憔悴、眉头紧锁的父亲,周姨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她关切地问:“姐夫这是咋了?病得不轻啊?”

母亲叹了口气,眼圈微微发红,便将父亲去乡下收粮,住进凶宅,半夜遇“邪”,摔伤腰椎,以及之后夜夜被红衣女鬼纠缠的离奇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这位久别重逢的老友。

周姨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她沉默了片刻,看着母亲,又看了看病榻上的父亲,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她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开口:“婉华,不瞒你说……刚才在街上,我就觉着你身上的‘气’不太对劲,带着一股子阴沉的晦气。可咱俩几十年没见,我也不好多嘴。现在到了家里,看到姐夫这样,又听了你说的……我才明白了。”

母亲愕然:“气?秀芬,你……”

周姨苦笑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难为情:“这事儿……说起来有点怪不好意思的。其实我……前几年就开始‘出马’了。” 看到母亲疑惑的眼神,她低声解释,“就是……出马仙儿。现在在乡里供销社上班,偶尔……也帮人看看事儿。但我不爱提这个,总觉得……唉,不是啥光彩事。” 她简单提了几句自己当初是如何被“磨”得死去活来,最终不得不走上这条路的辛酸。

母亲听得目瞪口呆,但随即涌起的是希望。她紧紧抓住周姨的手:“秀芬!那……那你能不能……”

周姨看着母亲恳切焦急的眼神,又看了看床上被噩梦折磨得不成样子的父亲,点了点头:“我试试看吧。姐夫这情况,看着像是被‘缠’上了,而且那东西怨气不小。”

那天下午,周姨和母亲在屋里待了很久。具体做了什么,母亲后来没有详细告诉我,只模糊地说周姨让父亲面朝某个方向躺着,她在旁边点了几炷香,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很低沉,像是在和谁对话,又像是在诵念着什么。没有烧纸,没有跳神,气氛甚至有些凝重。末了,周姨又用随身带来的一个小瓷瓶,倒了些清水在父亲额头、心口、手心轻轻擦拭了一番。

说来也奇。就在周姨离开后的那个晚上,纠缠了父亲近一个月的红衣女鬼,真的没有再出现!父亲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没有尖叫,没有冷汗,只有平缓的呼吸。虽然腰伤恢复还需要时间,但那笼罩在全家头上的、令人窒息的阴霾和恐惧,似乎随着周姨的到来,真的被驱散了。父亲的精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这位在街头偶然重逢的周姨,这位母亲儿时的同桌,这位低调的出马仙,如同命运安排的一道光,驱散了父亲身上的邪祟。而谁又能想到,正是这位周姨,在日后我探寻玄门、最终做出那个二十七岁重大抉择的道路上,扮演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至关重要的引路人的角色呢?命运的丝线,早已在冥冥之中悄然编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