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将魂归坛(2/2)
“铮——!”
一声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断裂声响起!缠绕在士兵亡魂身上那沉甸甸的、散发着腐朽与禁锢气息的黑色地脉之气,如同被烧断的绳索,寸寸崩解!士兵亡魂们发出一阵解脱般的、悠长的叹息,虚幻的身影瞬间变得轻盈了许多,那浓重的怨气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显露出他们原本属于生人的、虽然模糊却不再狰狞的面容。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湛汝而去,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穷,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太上救苦往生神咒》的经文如同金色的溪流,从我口中诵出,化作一个个闪烁着微光的符文,飘向那些等待超度的士兵亡魂。符文融入他们的身体,洗涤着最后残留的戾气,带来温暖与安宁的光芒。
随着经文接近尾声,法坛前方的虚空突然一阵奇异的扭曲!一股比山洞阴风更加深沉、带着九幽寒意的气息弥漫开来。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两道身影从中一步踏出!
来者身着玄色皂隶服,头戴高耸的尖顶黑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两点幽冷的白光在帽檐下闪烁。一人手持缠绕着黑色锁链的哭丧棒,另一人则捧着一卷散发着阴冷气息的竹简。正是地府前来接引亡魂的阴司官差!
他们甫一出现,目光便扫过法坛前那些被经文金光笼罩、已然褪去凶戾的士兵亡魂,最后落在了我和虚乙身上。那无形的威压,冰冷而肃穆,带着生死簿的森严法则之力。
我上前一步,对着两位阴差拱手道:“福生无量天尊!有劳二位尊使亲临。此间亡魂,皆乃北宋年间为国捐躯、后因故困守此地八百载之忠烈军魂!今得解脱,愿入轮回。烦请二位尊使引路。”
手持哭丧棒的阴差微微侧头,帽檐下的白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一个毫无情感波动、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声音传来:“名牒?”
我神色一正,朗声道:“贫道乃清微派上玄宗太上三五都功经箓弟子,家师清岚道长赐号‘虚中’。此行乃奉吾大师兄‘虚明’道长之请,前来此间料理因果,超度亡魂!大师兄名讳,想必二位尊使亦有耳闻。” 我特意加重了“虚明道长”四个字。
果然,听到“虚明道长”的名号,两位阴差那原本毫无波澜的气息,明显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帽檐下的白光似乎闪烁了一下,那冰冷无情的目光中,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慎重?甚至可以说是一丝忌惮?
捧卷的阴差微微颔首,那灵魂传音再次响起,语气似乎缓和了那么一丝:“原来你是清虚伏魔院的人,清岚是你的师父,虚明是你的师兄……既是忠魂,自当按律引渡。” 言简意赅,却已是极大的认可。
我心中一定,立刻示意虚乙。虚乙连忙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大摞厚厚的、用金箔银箔精心叠成的元宝金纸,恭敬地奉上。
“些许心意,不成敬意。烦请二位尊使路上打点,多加照拂。”我诚恳地说道,目光扫过那些静静等待的士兵亡魂,“此等将士,生前血战沙场,死后困苦八百年,其情可悯,其志可嘉。万望尊使引渡之时,酌情体恤,予其一条稍好之出路。贫道代他们,谢过二位尊使了!”
我再次深深一揖。
那持哭丧棒的阴差,伸出覆盖着黑色布帛的手,轻轻一招,那些金箔元宝和阴司通宝便化作点点流光,没入他宽大的袖中。他对着捧卷的同伴微微点头。
捧卷的阴差展开那散发着幽冷气息的竹简,一道乌光射出,笼罩住法坛前的士兵亡魂。亡魂们的身影在乌光中变得更加虚幻透明,最后化作点点微弱的星光,汇入那竹简之中。
“尘缘已了,随吾归府。”冰冷的声音落下。两位阴差的身影连同那卷竹简,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悄无声息地融入虚空,消失不见。那股来自九幽的寒意也随之消散。
洞口的阴风,似乎瞬间减弱了大半。法坛前,只剩下韩将军那孤独而凝实的身影,以及我和虚乙。
韩将军默默地看着他的士兵们被接引离去,那燃烧着鬼火的瞳孔中,复杂的光芒闪烁不定。有解脱的欣慰,有深沉的落寞,也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茫然。八百年的追随与羁绊,一朝斩断。
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面向我。没有了士兵的簇拥,他高大的身影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却也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属于将军的沉稳。
“韩将军,”我拿起坛桌一侧那个用深色符布严密包裹的收兵罐,轻轻揭开符布,露出里面古朴的陶罐本体,罐身刻满了玄奥的符文。我将罐口对准他,“前约已成。请将军入吾坛前,暂居此罐。待回山居,贫道再为将军举行入坛仪轨,定下血契。日后,将军便是贫道护法道兵之首,随吾行道,积修功德,涤荡前尘,共证大道!”
韩将军的目光在那收兵罐上停留片刻,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鬼火般的瞳孔中,八百年的悲愤、绝望、不甘,最终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不再言语,只是对着我,缓缓地、极其郑重地抱拳行了一个古礼——那是将军对主将的礼节!
下一刻,他那凝实的身影骤然化作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带着淡淡血煞之气与不屈战意的青黑色流光,“嗖”地一声,投入了那收兵罐敞开的罐口之中!
罐身猛地一震!上面的符文瞬间亮起暗金色的光芒,流转不息,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雷霆在其中游走,发出低沉的嗡鸣。一股冰冷而强悍的气息从罐中透出,随即又被那流转的符文牢牢锁住,渐渐归于平静。
我迅速取过一张朱砂写就的镇兵符,贴在罐口,口中默诵封禁真言。符箓闪过一道红光,彻底封住了罐口。那古朴的陶罐,此刻握在手中,沉甸甸的,不仅是因为其本身的重量,更因为里面承载着一位来自八百年前、曾血战沙场的将军之魂!
“成了!”虚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身体几乎要瘫软下去,脸上却满是兴奋和后怕交织的神情,“师兄!咱们……咱们真收了个北宋将军?!”
我小心地将收兵罐重新用符布包裹好,感受着其中那份沉静下来的力量,心中亦是感慨万千。这韩将军,据土地公所言,乃是北宋初年大将石守信麾下骁将,当年追随那位因“高粱河之战”而“青史留名”的宋太宗赵光义北伐,战败断后,最终与残部困死于此山洞中。八百年的执念与煎熬,今日终于有了一个归宿。于我,于他,于这方水土的百姓,都算是一个了结。
“此地事了。”我环顾四周。法坛的香火已燃尽,只余袅袅青烟。洞口那股侵骨蚀魂的阴寒之气已然消失无踪,只剩下山间夜晚正常的凉意。月光清冷地洒在崖壁上,仿佛涤净了八百年的血污与怨气。
“仔细检查,莫留半点火星隐患。”我叮嘱虚乙。我们仔细地熄灭了所有可能残留的火星,将带来的物品一一收好。那洞口,在月光下,依旧幽深,却不再令人心悸,仿佛只是一处普通的、被遗忘的山间洞穴。
背上行囊,将那个包裹着八百载沉重历史的收兵罐小心地贴身放好。我和虚乙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和轻松。
踏着清冷的月色,沿着来时的险峻小径,我们一步步向山下走去。山风拂过林梢,发出温柔的沙沙声,虫鸣重新在草丛中响起,一切都恢复了山野应有的宁静。身后,那曾盘踞着无尽怨念的悬崖山洞,渐渐隐没在苍茫的夜色与起伏的山峦之中,如同一个终于合上的、尘封已久的书页。
山居小院的灯火,在前方隐约可见。这一场跨越八百年的因果,至此,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