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虎魄噬魂(2/2)
咚——!!!
一声沉闷的恐怖巨响在虚空炸开!沛然莫御的反震之力如同无形的巨锤,将那庞然妖躯狠狠掀飞,重重砸在混沌炼狱翻滚的“地面”上,激起滔天蔽日的紫黑色妖雾!
它猛地甩了甩硕大无朋的头颅,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竟毫发无伤地翻身伏低,粗壮的前爪,深深抠进混沌翻涌的“地面”,利爪撕裂空间的尖啸着!喉咙里滚动着低沉、凶戾、充满无尽威胁的咆哮,那对燃烧的血色兽瞳,死死锁定了窥孔之后我的存在。即使隔着洞虚锥这件异宝,那股滔天恨意,依旧如同实质的巨浪,一波波冲击着我的神魂!
“祖师…” 我艰难地移开视线,声音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抑制的微颤,“此獠…究竟是精怪,还是…已成气候的大妖?”
祖师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万古时空的迷雾,洞彻一切因果纠缠的丝线:“其力已近大妖,妖气凝练如实质,凶威滔天,远非寻常山野精怪可比。”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洞悉真相的悲悯,“此劫缠身,根由非在稚子本身。其家族先人,于数十年前,曾深入莽荒,猎杀一头初具灵智、雄踞一方的山君猛虎,剥其斑斓虎皮,硝制为华贵褥垫,视为传家之珍宝,炫耀武力。其家中至今,恐仍有那虎妖遗骨所泡制的药酒或器物,阴魂不散,怨气缠绕。”
我心头剧震,如同被重锤击中:“莫非…祖辈所造杀业,积累的滔天怨念,竟跨越时空,悉数报应在这襁褓之中的婴孩之身?!”
“怨念深重,千年不散,伺机而噬。” 祖师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判词,带着一丝沉重的叹息,“此妖趁其母孕育胎元、阴阳交泰、生命门户洞开之际,便已循着血脉中的怨气烙印,悄然侵入胎胞。孩子那点微弱如萤火的本魂不甘被妖物彻底同化吞噬,日夜不绝的啼哭,正是那点残魂在妖腹炼狱中遭受无尽煎熬、挣扎求存的泣血哀鸣…然,萤火之光,岂能与妖月争辉?徒然耗散自身一点先天精气,加速其消亡罢了。” 字字如刀,剜心刺骨。
“追魂索魄…买命续魂…或强行度化…可行否?” 我紧握着手中那冰冷刺骨的洞虚锥,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希冀。
祖师缓缓摇头,动作虽轻,却带着斩断一切幻想的决绝力量,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魂魄本源已融,孽缘如同血肉共生!强行剥离,无异于剜其心魂,碎其命魄!形神俱灭只在顷刻!此子若能挣扎着平安长大,神志尚存一线清明,便已是侥天之幸,万中无一!”
最后一句,字字如万钧雷霆,裹挟着天道无情的冰冷意志,狠狠轰击在我的心坎之上!祖师的目光投向虚空中那柄若隐若现、却神威凛凛的七星宝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违逆的警示:“切记!此乃北极真武荡魔大帝亲降之神锋,镇锁妖魂凶性之枢机!万不可擅动分毫!若非此剑无上神威镇压,锁住妖孽凶焰,护住孩童最后一点先天灵光,此子…早已魂归幽府,身化枯骨多时矣!” 言罢,祖师庄严法相于煌煌金光中渐渐淡去,唯余一声沉重如山的叹息,久久回荡在这片死寂绝望的虚空。
我僵立原地,如坠万载玄冰之窟,彻骨的寒意冻结了血液与思维。握着洞虚锥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诛邪斩妖,纵使魔焰滔天,邪氛蔽日,总有煌煌法咒可依仗,有利器锋芒可挥斩。最令人绝望窒息的,便是这等先天纠缠、魂魄交融、如同附骨之疽的死局!欲斩妖?必先诛魂!人之三魂,其一已与妖物孽根深种,强行灭杀,轻则灵智蒙尘,浑噩度日,生不如死;重则魂飞魄散,肉身沦为行尸走肉!后天失魂,尚可开坛作法,焚香祷告,寻踪觅迹,或待大限将至、万缘放下时魂兮归来。而这先天之殇,魂魄本源已遭妖气污秽浸染,如同美玉生瑕,清水染墨,纵使金仙临凡,亦难施回春妙手,重塑先天纯净之魂!
步履沉重如灌铅汞,每一步都似踩在破碎的心魂之上,踏回现实冰冷的法坛。摇曳的烛火如同风中残烛,映照着师弟苍白如金纸的脸庞,他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我将洞虚锥中所窥见的炼狱景象,那妖虎滔天的凶焰,残魂泣血的挣扎,连同祖师那判词般沉重如山的结论,一字不漏地道出。师弟握着手机的手剧烈颤抖,指节因过度用力捏得咯咯作响,声音干涩得如同粗粝的砂纸在摩擦:“这…这让我如何启齿?这不啻于亲手将那孩子…推入妖魂炼狱…宣判他终生囚禁于这无间痛苦之中?” 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他压垮。
然,道心昭昭,职责所在,容不得半分虚饰与欺瞒。师弟颤抖着,拨通了那个注定带来绝望的电话。长久的死寂在电话线中蔓延,沉重得能压碎人的神经。终于,电话那头传来朋友嘶哑、濒临崩溃的声音,颤抖着,印证了祖上那张被视为荣耀象征、巨大无比的“斑斓虎皮”的存在,以及他父亲当年将其上交后换来的那张如今看来无比讽刺的奖状和微薄得可怜的奖金。更令人心胆俱裂的真相是,师弟朋友本人,在其妻子备孕期间,竟无知地长期饮用着家传的所谓“强筋健骨”的“虎骨药酒”!而其妻子在孕期反复惊厥于“腹中胎儿被斑斓猛虎撕扯吞噬”的血腥恐怖噩梦,竟被家人轻描淡写地归咎于无稽之谈的“胡思乱想”!
灯火阑珊,小院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香炉中残存的香灰簌簌飘落,如同无声的、祭奠希望的雪。我与师弟相对枯坐,沉重的叹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沉甸甸地坠在地上。法坛的微光,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却照不透那笼罩着幼小生命的、无边无际的绝望黑暗。
行走于阴阳罅隙,游走于生死边缘,早已见惯了红尘爱恨情仇、前世今生冤孽纠葛。然而,最彻骨的无力,最噬心的绝望,非是邪魔外道的凶焰滔天,非是厉鬼冤魂的凄厉索命,而是面对这等与生俱来、魂魄同缚的宿命枷锁!它如一道横亘万古的无形天堑,彻底隔绝了所有救赎的微光,掐灭了任何逆转的可能。道士,终究只是替祖师在人间行持正法的“匠人”,扶正祛邪,消灾解厄,已是竭尽所能。逆天改命,妄图以凡俗之力斩断那既定的因果铁链、撬动那沉重的宿命巨轮?实乃痴心妄想!祖师至尊尚需恪守天道,顺天应人,何况我辈区区血肉凡躯、微末道行?
凝视着虚空中那一点在妖虎炼狱中挣扎沉浮、微弱得随时会熄灭的幼小魂光,我们所能做的,微末如尘,渺小如蚁。或许,为这苦厄之家焚香祷祝,行消灾解厄科仪,希冀能稍稍消解祖辈的杀伐血孽,偿还万一;或许,为孩子虔诵《北斗经》,点燃一盏祈福的微渺心灯,祈求上苍垂怜一线生机;或许,做几场温养那残破不堪、饱受妖气侵蚀的元魂的安魂法事。这一切,不过是杯水车薪,聊尽人事,于那滔天孽海,不过是投石入渊。师弟在电话那漫长而痛苦的尾声,只能嘶哑地、近乎哀求地劝慰同学,多诵持善经,为孩子祈福,为家族消业,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至于结局?那幼小的身躯能否承受妖魂的日夜侵蚀?那一点残存的灵光能否在妖腹炼狱中保持不灭?他能否挣扎着长大,又将以何种面目存于世间?这一切,早已超出了凡俗道力所能触及的边界。唯有交付于那渺不可测的天道轮回。是沉沦妖化,还是浑噩残喘,或是奇迹般守住一线清明?答案,在风里,在无尽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