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世仇雠(2/2)

我蹙紧眉头,强压着那股令人作呕的怨气冲击:“强求不可得。或许……可取她指尖一滴血,制成精细替身,让你亲手‘杀’一次,泄你心头积郁百年的恨意。再为你安排盛大超度法事,做地官赦罪宝忏,消解累世业障,送你往生极乐净土。如此,可能放下?”

“不——!假的!都是假的!”女尸厉声尖叫,怨气如同黑色的火焰冲天而起,“我只要真的!要她这具鲜活血肉的命!要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就在这怨气沸腾、几乎要将整个玉雕庭院冻结的刹那!

一道凛冽如九天寒冰的金光骤然撕裂了浓重的阴霾!身着金鳞宝甲、手持丈八鎏金戟、神威赫赫如天神降世的殷元帅骤然降临!沉重的金靴踏在虚空,发出沉闷的震响,落在我与涛哥身侧,如同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他面如冠玉,双目如电,扫过那怨气冲天的纸片女尸,沉声道,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得虚空嗡嗡作响:“没用的!她这怨毒,早已浸透魂魄本源,与恨意共生!非寻常法事可撼动分毫!这一世,每当她这主魂意识清醒,看见那转世的妹妹,便如同再见前世仇雠!那刻骨的恨意会瞬间吞噬她所有神智,这孩子便陷入彻底的疯狂!长此以往,魂魄必被这恨意生生撕裂,终成疯癫!” 字字如锤,敲在心头。

我心下一沉,果然棘手无比!不再犹豫,脚踏罡步,手掐灵官诀,朗声清喝,声震虚空:“有请阎罗天子圣驾!”

霎时间,阴风怒号,席卷庭院!威严的十二旒冕旒显现,珠玉轻摇!阎罗天子法相庄严宏大,身着玄黑龙袍,自虚空中缓缓降下,无边的威压弥漫开来,连那女尸的怨气都为之一滞。我躬身肃立,恭敬问道:“阎君在上,此冤魂纠缠不休,几世同生一家,相互残害,可是冥府刻意安排,令其了断因果?”

阎罗天子声音宏大,如同黄钟大吕,响彻灵魂:“非也!是她自己于轮回井前,以滔天怨念与永不超生的毒誓为代价,强行所求!这一家三口——姐姐、妹妹、还有那前世偏心的‘姥姥’,已是第四世纠缠!前三世,她皆被其妹以不同手段残忍害死!此恨,积压三世,早已扭曲成魔,与魂相融!非外力可轻易化解!”言罢,金光一闪,威严法相隐去,只留下沉重的余音在死寂的庭院中回荡。

我和涛哥心情沉重如铅,默然进入神宅内室查看。果然,象征三魂七魄的魂灯黯淡无光,主魂位置完全被那女尸的怨念虚影占据,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黑气,只剩下两魂三魄如同风中残烛,在角落里微弱地明灭闪烁,其余魂魄皆被那滔天怨气冲散压制,不知所踪。无奈,只得退坛归位。

意识如潮水般退回现实温暖的躯体,涛哥立刻急切地抓住我的胳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兄弟,真……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看着她那样…太揪心了!”

我揉着发胀刺痛的太阳穴,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难,极难!最根本的死结在于,这女尸就是孩子的主魂本身!她不是外来的邪灵,她就是这孩子魂魄里最深、最痛、最扭曲的那一部分!强行超度或驱赶她,等于亲手灭杀了这孩子的主魂,人,也就跟着没了!这已超出我们能力所及…只能问问师父了。”

电话拨通,听筒里传来师父熟悉的呼吸声。我将神宅所见,那玉雕庭院、古井女尸、民国惨剧,连同殷元帅的断言、阎罗天子的判词,原原本本,毫无遗漏地禀告过去。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我几乎以为信号中断。终于,才传来师父凝重得如同山岳般的声音:“果然……此乃累世冤孽纠缠,业力深重如渊似海。超度、解冤、拜忏……这些常规手段于她而言,如同隔靴搔痒,杯水车薪。唯有一途可行:骗!”

“骗?”我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就是骗!”师父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在她怨念爆发到,彻底控制孩子身体,凶性毕露,欲杀其妹泄愤的瞬间——那一刻,是她恨意宣泄至极致,心神最为激荡、执念出现稍纵即逝缝隙之时!我们需抓住这电光石火的刹那,动用最精妙的替身秘术,在千钧一发之际,以假替真!让她‘亲眼所见’仇人毙命于她‘手’下!就在她以为大仇得报、心神被那虚假的‘满足感’冲击而松懈的刹那——恨意暂时消解的空隙——立刻做法,稳住其摇摇欲坠的主魂,方能有一线生机!此乃瞒天过海,火中取栗之计!”师父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与沉重,“切记!时机把握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替身转换稍慢半拍,那幼妹性命顷刻不保!若被她识破是假,则前功尽弃,反激其怨毒更甚十倍!凶险万分!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我倒吸一口凉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这……这难度简直是登天!我们总不能派个人天天守在她家,二十四小时盯着,就等着孩子‘发疯’要杀妹妹吧?这机会稍纵即逝,万一失手,或者根本没等到那一刻……”

“所以我说,难如登天。此非人力可强求,近乎赌命。”师父在电话那头长长叹息一声,充满了无奈与悲悯,随即挂断了电话。

我将师父这惊心动魄的“骗局”方案和其中蕴含的、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大风险与不可控性,毫无保留、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涛哥。涛哥听得脸色由白转青,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也彻底明白了这看似“解法”背后那令人绝望的凶险。他沉重地点点头,仿佛肩头压上了千斤重担:“明白了兄弟,这事……强求不得,是天意弄人。”随后,他走到院中安静角落,拨通了那位焦急同事的电话,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如实告知了探查结果——孩子主魂被累世怨灵占据,且那怨灵就是主魂自身扭曲的一部分,解法凶险异常,成功率渺茫如尘埃,恐无力相助,建议另寻真正有通天彻地之能的高人。

涛哥在小院住了一日,与终于能开怀畅饮的五师弟把酒言欢,酒的醇香在月光下飘荡。然而酒入愁肠,终难解心头重负。送走带着一身酒气和未散尽忧思的涛哥,小院彻底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夜色如水,师弟默默烫着一壶黄酒,月光清冷,洒在湿润的青石板上,泛着幽幽的光。我望着茶炉上袅袅升腾、渐渐淡去的茶烟,心中并无太多因“拒单”而生的失落,唯余对那深陷累世冤孽、无力挣脱的女孩命运的深深叹息。行走于阴阳边缘,穿梭于生死罅隙,早已见惯了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前世今生的冤孽纠缠。我们早已立下铁律,刻在心碑之上:实事求是,有一说一。不妄言可解,不欺瞒难处。能解,必倾尽全力,哪怕赔上时间金钱,乃至以身犯险;不能解,则直言相告,绝不为了几两碎银,巧舌如簧,将求告无门的客户引入更深的泥潭,或妄动干戈,强行施法,反遭天谴,害人害己。

修道之人,贵在持心守正。法坛之上,神明法眼如炬,照彻肺腑,岂容半点欺心之念?贪念一起,道心即污,轻则神尊远离,法力尽失,沦为凡夫;重则业报加身,五雷轰顶,万劫不复。祖师爷在虚空法界,三十三天外看着呢,“举头三尺有神明”,绝非虚言恫吓。正因神游之时,见过那地狱刀山火海,见过恶鬼受刑哀嚎,知晓那些在阳间侥幸逃脱、自以为瞒天过海的罪孽,在阴司森严铁律前终将被清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更对这浩渺天地、对这因果轮回的铁则,生出刻骨的敬畏。

这敬畏,便是悬在心头的一柄无形戒尺,冰冷而公正,时刻丈量着我们的言行,不敢有半分逾越,不敢存一丝侥幸。小院茶凉,夜风带着深秋的微寒掠过檐角。杯中残酒映着清冷的月辉,道心却在喧嚣散尽后,愈发澄澈明净,如同这洗尽铅华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