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征袍孽债(2/2)

“你之前常跑寺庙,心倒是够诚,”我指着门上的雕刻对阿杰道,“看这满门的菩萨,都是你念力所聚的显化。”

阿杰第一次经历此等玄奇,惊得嘴巴能塞进个鸡蛋,眼睛瞪得溜圆,左顾右盼,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四个大字。

听到我说话,他才如梦初醒,连连点头,带着希冀问道:“师兄!这门上这么多菩萨!是不是都在保护我?有他们在,那些鬼东西就进不来了吧?”

我摇摇头,轻轻推开沉重的院门:“这些都是你虔诚心念的投射,是‘工艺品’,好看,但并无实质的护法之力。真正的玄机,在里面。”

“吱呀——”一声,院门洞开。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院心那令人心悸的景象! 一柄古朴森严的长剑,直直地插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中央!剑身非金非铁,通体流转着幽暗冷冽的光泽,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寒气如同活物般缠绕其上,向四周弥漫扩散,让整个院落的温度都降了几分。一股沉重、肃杀、不容侵犯的威压从剑身散发出来,令人望而生畏。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带着风雷之势轰然落在我们身侧!金光散去,显出一位身高丈余、顶盔掼甲的威武神将!他面容刚毅如刀削斧凿,身披金鳞宝甲,手持金钺,周身神光湛湛,凛然不可逼视。

“妈呀!”阿杰吓得差点跳起来,指着神将,嘴唇哆嗦着看向我。

“莫慌,”我安抚道,“这位是我们道教的地司太岁,主掌人间祸福、流年吉凶的殷元帅。”

“太……太岁爷?!”

阿杰一听这名号,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对着殷元帅“砰砰砰”就是几个响头,额头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闷响,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殷元帅在上!神仙保佑!求神仙开恩!保佑弟子阿杰平安发财!弟子回去一定重塑金身,日日供奉香火……”

我瞥见殷元帅那金光笼罩的眉宇间,似乎掠过一丝无奈。赶紧上前把阿杰拽起来:“起来起来!元帅面前不必行此大礼,心意到了即可。”

阿杰在我半拉半拽下站起身,犹自惊魂未定,不时偷瞄殷元帅,脸上堆起极其谄媚讨好的笑容。 我转向那柄寒气森森的古剑,问道:“元帅,此剑是何来历?弟子可能将其拔出?”

殷元帅声如洪钟,带着金石之音:“不可。此乃‘天罚之剑’,乃天道所立,镇压其主过往滔天罪业。非人力可动,非神意可移。”

“天罚?”我心头一震,“他前世究竟造下何等孽业,竟招致天罚临门?”

“其有一世,为统兵大将,”殷元帅目光如电,扫过阿杰,后者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杀伐过重,戾气冲天。更甚者,曾亲手斩杀两位本可推动历史巨轮、福泽苍生之关键人物!此举逆天改运,扰乱了人间气数,罪孽深重。此剑,便是天道对其罪愆的惩戒与封印。待其罪业消尽,真心悔改,此剑自会消散于无形。”

我沉吟片刻,又道:“请元帅辛苦,搜查此宫内外,看看是否有邪祟作怪?”

殷元帅微微颔首,身形化作一道金光,“嗖”地一声便没入那雕梁画栋的宫殿深处。不过弹指间,金光再现,他已回到原位:“宫室之内,清气流转,并无邪祟秽气盘踞。此天罚之剑虽镇其运,亦有挡煞辟邪之能,寻常鬼魅魍魉,不敢近身。”

“那他前日在野长城所见那持刀盔甲黑影,又是何物?”

“哼!”殷元帅冷哼一声,“皆为其前世所造杀业之果报!彼时他嗜杀成性,不仅屠戮敌军无数,更因刚愎多疑,冤杀过不少己方忠勇将士!那几个黑影,便是当年含恨而终、怨气不散的将领亡魂,循着因果业力,特来寻仇索命!同行者中,有突厥后裔,其血脉气息与此方古战场戾气相激,如同引信,故令其得见冤魂显化之形!”

神宅院子的艮位,赫然有一口深井。我们走过去,探头望去,井底并非清水,而是累累白骨!白骨森森,堆叠交错,透出刺骨的阴寒怨气。 “这些,”殷元帅的声音带着寒意,“皆是被他冤杀、坑杀的己方士卒骸骨。怨气深重,凝结不散。待其自身气运跌落谷底,阳火衰微之时,这些冤亲债主便会群起而攻之,索命夺魂!”

阿杰听得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双腿又开始发软。我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稳住心神,然后引着他走向那巍峨的宫殿。 神堂分上下两层。上层供奉着阿杰历代祖先的牌位,香火气息尚存。下层则有些怪异,供奉着两尊水月观音的造像,然而诡异的是,这两尊观音像的双臂,竟齐肩而断!切口平滑,仿佛被无形的利刃斩去。

“看见了吗?”我指着断臂观音,对阿杰正色道,“这便是你滥赌的恶果!赌博如毒蛇,噬咬福根!再赌下去,消耗的就不是钱财,而是你自己的命数根基了!”

旁边的魂魄墙上,三魂七魄的光点倒是齐全,只是包裹魂魄的“丹衣”黯淡污浊,如同沾满了油泥,这是业障缠身的显化。

会客厅里原本应摆放着象征贵人扶持的座椅,如今却只见两把残破倾倒的椅子碎片,椅身上曾经镶嵌的砗磲贴片七零八落,依稀可见昔日富贵的痕迹。如今厅堂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象征小人的方位,却影影绰绰站着好几个模糊不清的黑影,其中几个手里还捏着贵人椅的残片,一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嘴脸。

象征米粮积蓄的米缸已经见底,底部赫然有一个破洞!象征着财源的水缸倒是巨大,可惜里面只剩下浅浅一层浑浊的积水。几个贴着封条的大箱子堆在财库位置,封条上符文密布,透出不容触碰的威严。

“殷元帅,”我看向殷元帅,“可否为其补充些许福报,增补些财运根基?”

“福报根基可稍作修补,”殷元帅答道,“然其财库已被天曹封禁,非其自身功行圆满、业障消解,外力难开。”

我们又来到象征本命生机的本命树下。那是一株枝繁叶茂的菩提树,本该生机勃勃,但仔细看去,粗壮的树干中间部分却显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败之色,如同被无形的蛀虫侵蚀。 一番探查完毕,我带着心神巨震、脸色苍白的阿杰退坛回神。

回到现实的会客厅,阳光依旧明媚,阿杰却像刚从冰窟里捞出来,嘴唇还在微微发抖。我将神宅中所见所闻,结合殷元帅的解释,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 “阿杰,你如今困境的根源,在于那把天罚之剑。它镇压了你的气运,让你诸事不顺,如同背负枷锁。此剑乃天道所立,外力无法强行拔除。唯一化解之道,便是你自身洗心革面,广积阴德,修持心性,以善行消弭前世罪业。此剑虽锁你运,却也如同一面盾牌,替你挡下了那些冤魂恶煞的直接索命,否则,你恐怕……”

阿杰急切地打断我:“师兄!我懂!我以后一定痛改前非!我捐钱!我盖庙!我做慈善!做大的!花多少钱都行!只要能把这剑弄走!”

我摇摇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行善积德,并非看你花了多少钱,做了多大的场面。关键在于你能否真正发心向善,能否以自身言行影响带动他人向善。这才是能载动大福报的‘大功德’。至于福报财运的根基,我们可尽力为你修补一二,但后续如何,仍需靠你自己持守。”

阿杰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师兄……那,那能多补点吗?越多越好!没有上限最好!”

我严肃地看着他:“这非我们所能强求。福报如同水,能承载多少,全看你自身阴德的大小。强行灌注超出你‘容器’容量的福报,非但不是福,反而是倾覆之灾!还有,你那米缸底下的破洞,预示着你现实中有‘损友’在暗中算计、漏你的财,你要多留个心眼。”

阿杰连连点头,眼珠一转,又道:“师兄!那我的财库!您帮我把那封条解开吧!我回去就把家里供的佛像全换成三清祖师!以后一心一意信咱们道教了!不信佛了!”

我叹了口气:“阿杰,你还没明白。神佛菩萨,岂是因你供奉谁而青睐于谁?大道至公,唯德是依!神仙从不与人做交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你信奉哪门哪教,是你的自由,但根本在于你的德行!‘德重鬼神钦’,德行厚重,鬼神见了都要敬你三分!至于你那财库的封条,乃天曹所封,欲要解开,需‘三曹对案’,查明因果,非大法力、大功德不能为。耗费巨大不说,以你目前的心性和业力,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我们是朋友,分文不取,但所需法物耗材,便是天文数字,最终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阿杰眼中的光彻底黯淡下去,肩膀垮了下来,声音细若蚊呐:“那……那我该怎么办啊?师兄……”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我沉声道,“命格先天已成,难以更改。你的气运被天罚之剑压制。风水一道,日后若有暇,我们可帮你调理一二。而积阴德、多读书,这两条大道,全在你自己!远离那些损友小人,戒除恶习,修心养性,扭转不良的思维习惯,多读圣贤书以开智慧、提升认知,更要持之以恒地行善积德!如此,方是改命转运之正途!假以时日,必有转机!”

阿杰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眼神迷茫又带着一丝不甘,喃喃道:“我……我回去好好想想……谢谢师兄了……”

他失魂落魄地起身告辞,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萧索。 送走阿杰,我和五师弟回到院中。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唉,”我望着院门方向,轻叹一声,“话已说透,机缘已给,他能听懂几分?又能做到几分?改变终究要靠他自己。这趟神宅之行,对他而言是窥见自身因果的机缘,也是悬崖勒马的警示。能不能抓住,看他的造化了。”

五师弟撇撇嘴,拿起石桌上的半块馒头啃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我看悬!就他那赌瘾……跟长在骨头缝里似的。戒赌?比杀了他还难!还有他那‘捐钱买福报’的念头,根深蒂固,我看难改!”

我望着天际流云,默然片刻:“是啊。有些人,或许福报机缘确实还不够深。即便知道了深渊在侧,看到了救命的绳索,也因自身业力深重、习气难改,终究无力攀援上岸。我们能做的,也就是指个路,点盏灯。剩下的……看天意,更看他自己了。”

院中槐树随风轻摆,沙沙作响,仿佛一声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