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淮左烟酣(2/2)

师伯在一旁严肃地补充:“重中之重!竹盘里的引魂烛,千万不能灭!一丝火星都不能熄!办完了立刻回来,一刻也别耽搁!” 师伯语气里的凝重让我想起她曾提过,有一次就是烛灭出事,他被恶鬼偷袭差点滚下楼梯。

我深吸一口气,双手稳稳地捧起那竹盘。盘底铺着朱砂绘制的复杂灵符和一些经文,灵符上压着几片新鲜、泛着血丝的猪肝。盘子正中央,一根粗壮的红烛正在燃烧,橘黄色的火苗跳跃着,外面罩着一个特制的防风铁网罩。五师弟则握紧了师父的法剑和一叠黄符。

我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推开那扇沉重的消防通道门,伴随着“嘎吱”一声,一股混合着灰尘和莫名阴冷的气息如同一股洪流般猛地向我扑来,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定了定神,转头看向师弟,他的脸色也有些凝重,我们对视一眼后,便开始顺着楼梯一步步地往下走。从三十一层顶楼开始,每下一层,我们都要走出消防通道,进入那长长的、灯光昏暗的公共走廊。

五师弟走在我前面,他每到一层,便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张灵符,用打火机点燃。那符纸燃烧时发出的青烟,笔直地上升,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它,带着一种奇异的轨迹。

而我则端着那个沉重的竹盘,里面盛放着三支蜡烛和一个精致的网罩。我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气息会惊扰到周围的“东西”。然后,我迈开脚步,从走廊的这一端,一步步地走向另一端。

烛火在网罩内稳定地燃烧着,橘黄色的光芒照亮了我脚下的路。然而,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东西”似乎被这烛光和符纸的气息所吸引,它们在黑暗中蠢蠢欲动,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

当我路过某些住户紧闭的防盗门时,烛火会突然毫无征兆地猛然摇曳、收缩,几乎要贴到灯芯熄灭。我的心也会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仿佛下一秒,那蜡烛就会彻底熄灭,将我带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不过,幸运的是,每一次烛火都像是感受到了我的恐惧和紧张,它会顽强地重新挺立起来,继续为我照亮前方的道路。

更让人提心吊胆的是怕撞见晚归的邻居。在这种状态下,生人阳气与法事的阴气相冲,对双方都没好处。五师弟每次都像做贼一样,先探出头去,确认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才低声招呼:“快!没人!” 然后我俩就端着盘子、拿着剑,一路小跑穿过走廊,像在进行一场诡异的接力赛。

三十一层到一层,再从一层爬回二十三层。腿像灌了铅,手臂酸麻,微信步数的记录早已被刷新。更沉重的是无形的压力——我知道,随着我的脚步,竹盘里承载的“东西”正越来越多。耳边那若有似无的、仿佛贴着后颈吹过的阴风,就是最好的证明。

终于回到李女士家,将竹盘交到师父手中,感觉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师父接过盘,神色更加凝重。接下来是“造盘科”,清微派收摄凶煞恶鬼的秘法。师父需在竹盘营造的“方寸扬州”幻境中,以无上法力演化出亭台楼阁、奇珍异兽、琼浆玉液等极乐景象,诱使盘中的鬼魅沉迷其中。同时留一生门,放走那些无辜误入、未造恶业的游魂。而那些作恶多端、凶戾缠身的厉鬼,则会被彻底封禁在盘中幻境,最终被真火焚灭。据说一场成功的造盘科,能肃清方圆五十里内的凶煞,保一方短暂太平。

师父赤着双脚,踏在冰凉的地板上,全神贯注地持咒踏罡。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法衣已被浸透。整个仪式庄严肃穆,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

法事结束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夜空中的星星都显得有些困倦。我们要完成最后一项重要的任务——将那承载着无数凶煞的竹盘带到小区外一个僻静的地方进行焚化。

师父像往常一样,赤着双脚,身上穿着那件在夜色中格外显眼的法衣。他步履匆匆,带着我们快步穿过小区。一路上,他的嘴里还不停地低声抱怨着:“在京城这地方干这行,可真是提着脑袋过日子啊!我就怕哪个热心的朝阳群众把我当成邪教分子给举报了。在这楼房里做法事,真是束手束脚的,一点都施展不开;好不容易找个能烧东西的地方,还跟做贼似的……难啊!”

经过一番周折,我们终于在小区外的一片荒草丛生的野地里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这里四周无人,只有草丛中偶尔传来的虫鸣声。师父小心翼翼地点燃了竹盘,刹那间,火焰熊熊燃起,照亮了周围的黑暗。

火焰燃烧时发出噼啪的爆响,仿佛是那些被封印在竹盘中的凶煞在挣扎和反抗。同时,还伴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声音,那声音像是无数细碎的呜咽,让人毛骨悚然。火光映照在师父赤足站在泥土地上的身影上,使他看起来格外肃穆,却也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确保火焰彻底熄灭,没有留下任何隐患,我们才返回李女士家。师父又为一直沉默打游戏的刘先生做了简单的“封身”仪式,在他身上几处关窍画下符印,以防普通邪祟轻易再上身。

前前后后,折腾了近五个小时。结束时,我和五师弟累得几乎虚脱。而那位始作俑者刘先生,除了在封身时配合地抬了抬手,全程只跟我们说过两句话:“哦。” 和 “嗯。” 仿佛这场耗费巨大心力、关乎他们身家性命的法事,与他毫无关系。李女士倒是千恩万谢,不停地鞠躬。

驱车离开那个被阴霾笼罩的小区,城市的灯火渐渐明亮起来。师伯靠在副驾驶上,揉着太阳穴:“唉,这一趟,铁定是赔本买卖。就当…积点阴德吧。但愿能保他们一段安稳日子。”

师父在后座闭目养神,脸色苍白,变神之后的消耗巨大,他连说话的力气似乎都没了。我们在路边小店匆匆打包了些食物,便赶回法坛。

后来,从师父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得知,就在那次法事之后大约半年,平静再次被打破。李女士家隔壁单元,一个年轻力壮的邻居,毫无征兆地、离奇地死在了电梯间里!死因不明。消息像野火一样在小区里蔓延,恐慌达到了。据说,已经有不少住户开始紧急搬家了。

万幸的是,李女士家倒还安稳。只是师父给的灵符消耗速度变得极快,几乎每个月都要给他们寄一次镇宅驱邪的符。

我曾忍不住问师父:“师父,难道就真的没办法彻底解决那个小区的问题吗?根源到底在哪?”

师父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勘破世事的沉重和无力:“搬家,是唯一解。那地方…唉,你师伯后来详细查了地方志和地脉。那片地,从明朝开始,就是一片无主的乱葬岗!一直到解放初期…整整五百多年!你想想,下面埋了多少无名枯骨,积攒了多少怨戾之气?理论上…或许有办法用大阵强行镇压,但代价极大,效果也难说长久。阵法需要维护,需要源源不断的法力加持…谁能保证千秋万代?一旦松懈,封印松动…” 师父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那未竟的话语,如同小区里终年不散的阴风,盘旋在每一个知晓内情的人心头。廉租房的廉价,似乎早已在冥冥中标好了更沉重的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