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祖庭炷心(1/2)
北京的初夏日,天高得晃眼。我站在车水马龙的朝阳门外大街,隔着喧嚣的马路,望向那片被红墙围拢、飞檐斗拱层层叠叠的古建筑群——北京东岳庙。这座清微玄教的祖庭,离我每日埋头工作的写字楼不过几分钟脚程,几年的日夜奔忙,竟从未踏足。今日换上干净的常服,心头揣着一份沉甸甸的、近乎朝圣的肃穆,才终于走向它。
阳光正好,穿过都市高楼切割出的缝隙,如金色的瀑布一般倾泻而下,落在那座横亘在庙前的巨大琉璃牌楼上。这座牌楼通体覆盖着明黄的琉璃瓦,闪耀着耀眼的光芒,仿佛是从古代穿越而来的艺术品。它的歇山顶式样,檐角高挑欲飞,犹如一只展翅欲翔的凤凰,轻盈而灵动。
鸱吻与螭兽盘踞在牌楼的两端,它们怒目圆睁,威严地拱卫着正脊中央那颗硕大的火焰宝珠。这颗宝珠在太阳的照耀下灼灼生辉,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似乎随时都要腾空而起,直冲云霄。
牌楼的南面石匾上,刻着“秩祀岱宗”四个遒劲大字。这四个字相传出自明代权相严嵩之手,历经数百年的风霜洗礼,字迹依然清晰可见,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而北面则刻着“永延帝祚”,这四个字昭示着皇权与神权的交织,让人不禁感叹古代帝王对神灵的尊崇和对权力的渴望。
穿过车流不息的马路,庙门已在眼前。第一重门是棂星门,它的门楣上高悬着一块蓝底金字的“东岳庙”匾额,这是康熙皇帝的御笔。墨色如新,仿佛刚刚书写而成,透着帝王的气度和威严。
迈过棂星门的门槛,迎面便是第二重瞻岱门。这座门的庑殿顶巍峨壮观,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门柱上的一副楹联如两把寒光凛冽的戒尺,当头悬垂,让人不禁心生敬畏。
“阳世奸雄违天害理皆由己”
“阴司报应古往今来放过谁”
字字如铁,砸在心头。穿堂而过,左右是怒目圆睁、筋肉虬结的哼哈二将,其后岳府十大太保神像林立,或持锏或按剑,威煞之气扑面而来,无声地诉说着岳府森严。
穿过瞻岱门,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一个宽广无比的广场宛如画卷一般展现在眼前,令人惊叹不已。广场上,数百年树龄的苍槐古柏傲然挺立,它们的虬枝如巨龙盘旋,枝叶繁茂,宛如一把把巨大的绿伞,将秋日的燥热完全隔绝在外。
广场的两侧,矗立着两座御碑楼,宛如沉默的卫士,庄严肃穆。其中一座是康熙皇帝所立,另一座则属于乾隆皇帝。这两座御碑楼气势恢宏,碑身厚重,上面的铭文历经岁月的洗礼,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但依然能够感受到皇家的威严和对这座庙宇的敬畏之情。
在东侧碑楼的后面,更是碑石林立,形成了一片小小的碑林。这些碑石形态各异,有的高大挺拔,有的小巧玲珑,但每一块都承载着历史的记忆和文化的底蕴。其中有一块碑石格外引人注目,它的石质温润,历经沧桑却依然字迹清晰。走近一看,原来是元代大书法家赵孟頫晚年亲笔所书的《玄教大宗师张公碑》!
我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缓缓地走近这块碑石,仿佛生怕惊醒了沉睡在其中的历史。我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冷的石面,感受着它所传递出来的岁月痕迹。碑文详细地记载了祖师张留孙开山立派、筹建此庙的艰辛历程,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诉说着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
赵孟頫的书法圆润流畅,遒劲有力,笔锋如刀,力透石背。这些字虽然已经有七百年的历史,但依然栩栩如生,仿佛刚刚书写而成。站在碑前,我仿佛能够看到祖师张留孙当年的身影,他以坚定的信念和不屈的精神,在这片土地上开创了一个伟大的教派。
七百年的时光在这一刻似乎凝固了,祖师风骨透过这些字迹如春风拂面般扑面而来,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顺着广场中央的青石甬道前行。两侧偏殿次第排开。东侧阜财殿,殿内供奉着武财神赵公明与文财神比干,四路财神拱卫,专司人间利禄,香火颇盛。西侧广嗣殿,子孙爷爷、子孙娘娘慈眉善目,身上攀爬着嬉笑的泥塑童子,承载着无数祈愿子嗣绵长、家宅和睦的虔诚目光。殿前香烟袅袅,世俗的祈望在此升腾。
甬道尽头,巍峨的岱岳殿拔地而起,雄踞中轴。这是东岳庙的核心,规制极高,前殿后寝以“工字廊”相连。殿内主祀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大帝,神像威仪,金童玉女侍立两旁,年、月、日、时四值功曹分列,更有马、温、赵、岳四大元帅及文臣武将拱卫森严。后寝的育德殿,原为帝后寝宫,如今供奉着移驾至此的金丝楠木雕“三官大帝”神像,雕工繁复,彩绘虽旧,神韵犹存。
我的目光急切地在主殿两侧搜寻。东配殿——三茅殿,供奉茅山三茅真君。紧邻着它的,便是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地之一:张留孙祖师祠!西配殿——炳灵殿,供奉炳灵公。它的旁边,则是另一位祖师:吴全节祖师祠!
心头一热,快步趋近。然而眼前的景象,却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这两座祠殿,相比起主殿的恢弘,显得格外局促、黯淡。殿门被简单的木质栅栏围起,游人止步。透过栅栏缝隙向内望去,光线昏暗。张留孙祖师祠内,供桌老旧,漆皮斑驳,勉强维持着体面。而吴全节祖师祠内的景象,更令人心头发堵——所谓的供桌,竟是四张高矮不一的旧板凳拼凑而成!上面搭着一块边缘磨损的薄木板,权当桌面!两座殿内,香炉寂然,插着几根未曾点燃的线香,灰蒙蒙地杵在那里,显然久已无人供奉。祖师牌位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寂。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喉头。七百年前,正是张、吴二位祖师,于元延佑六年(1319年)在此处置地,一砖一瓦,倾尽心血,建起这座东岳仁圣宫,为玄教在帝都立下万世根基。元帝敕赐匾额,何等尊荣?如今,在这游人如织、香火鼎盛的国家级文保单位内,祖师的栖身之所,竟潦草简陋至此!
我找到一位值守大殿的中年道长,强抑着心绪问道:“道长,请问能否捐资,为张留孙、吴全节二位祖师更换像样的供桌?”
道长抬眼看了看我,语气平淡,带着一丝程式化的疏离:“居士善心可嘉。捐资可入公账,但无法指定用途。庙内各殿宇修缮维护,自有统一安排,非一日之功,亦无明确时限。”
一股无名之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烧,仿佛要将整个身体都点燃。这里可是北京啊!是那寸土寸金、善男信女如云的帝都!更是堂堂正正的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样一个重要的地方,竟然连两张稍微体面一些的供桌都舍不得给?
祖师爷亲手奠基的庙宇,历经七百年的风雨沧桑,如今留给后人的,竟然只是如此狭小逼仄的一个角落,还有那四张破旧不堪的板凳?这是何等的凄凉和无奈啊!一种被轻视、被遗忘的悲凉感,如同千斤重担一般,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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