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道心印魇(1/2)
师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沉沉地落在我耳边:“还真是少见啊,这么古老的一个灵魂。”他微微摇头,眼神投向虚空某处,仿佛穿透了房间厚实的墙壁,看见了某些常人无法触及的沉滞幽影。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的流光溢彩,却无法驱散他话语里带来的那份久远凝滞的寒意。
“师父,”我往前凑了半步,心里揣着那个几乎要把我压垮的疑问,“这件事……最后要怎么解决?” 话问出口,自己都觉得有些无力。
师父的目光收了回来,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严苛的审视,随即又化为深重的告诫。“这件事你不要管了。”他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沉甸甸的石头砸下来,“业障太大,轻易沾染不得。若你那位朋友日后真有什么念头,或打定了主意……”他顿了一顿,语气不容置疑,“让他自己来找我。记住,必须本人,亲自登门。”
奔波了一整日,师父挥挥手,让我们都散了,各自早些歇息。明天上午要准备一场消业法事,下午就得打点行装,后天清早,便要启程奔赴浙江了。夜色浓稠,回到落脚的酒店,手机屏幕早已被信息点亮。身边几个知根知底的好友,都知道我这趟是奔着拜师去的,纷纷发来关切。我将白日里的种种奇诡见闻,拣能说的,在群里讲了一遍。手机那头短暂的沉寂后,便炸开了锅,字里行间充斥着难以置信的惊叹。
“太玄乎了吧!” “真有这种事?” “快细说!”
一条私信跳了出来,来自宋晓岩,字句间带着他惯有的、半真半假的试探口吻:“嘿,兄弟,你这门道够深的啊!看得我心痒痒。要不……也劳烦你师父,或者师伯,帮我也瞅瞅?别的倒不急,主要想看看……嗯,官运这块儿,怎么样?”宋晓岩端着公家饭碗,这“官运”二字,自然是心头最重的那块石头。我对着屏幕无奈地笑了笑,指尖轻点,回了过去:“行,明儿个我帮你问问看。”
翌日清晨,带着晨露的微凉气息,我又踏进了师父那间总是缭绕着线香和古旧书卷气息的屋子。师父正埋首于一张巨大的黄布前,上面摆满了做法事所需的种种器物:朱砂、符纸、法印、令旗……琳琅满目。我瞅准他布设的间隙,把宋晓岩的请求提了。师父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知道了。今天我得准备科仪的东西,让你师伯带你去吧。” 他专注地调着朱砂,鲜红的色泽在他指下缓缓晕开。
下午,师伯带着我,在法坛前准备进入灵境,法坛香案上一碗清水,三支线香青烟袅袅。师伯示意我凝神静气,指尖蘸了清水,在我眉心轻轻一点。一股冰线般的凉意倏然钻入,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扭曲、继而崩塌重组。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猛地一扯,脚下骤然一空,失重感瞬间攫住了心脏。再定睛时,脚下已是坚实的土地,四周的空气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属于人间的古旧气息。
一座巍峨的古代建筑矗立在眼前,飞檐斗拱,气势森严,主殿的轮廓分明是座道观。观前异常开阔,数条青石小路如蛛网般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消失在迷蒙的薄雾里。
“嚯,”师伯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一丝玩味的洞察,“你这个朋友,心思够活泛的。八面玲珑,路子不少,选择也多。”他抬手,虚虚点着那些纵横交错的小径,“可这路多了啊,心思也就杂了,怕是什么事都难真正沉下心来做。”
我们拾级而上,来到紧闭的朱漆大门前。门楣上方,一面杏黄旗斜斜地插着,旗面污损不堪,边缘呈现出焦黑的卷曲状,像是被猛烈的火焰燎过。
“杏黄旗,”师伯的声音低沉下来,指着那残破的旗,“祖上留下的庇护,是积了德的福荫。”他话锋一转,透着惋惜,“可惜了,业火焚身,这旗……早已失了灵光。看来你朋友身上背的债,也不轻啊。”
吱呀一声,沉重的大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典型的四水归堂格局的庭院,青砖墁地,雨水本该顺着瓦檐汇入院中的池塘。此刻,院心那方小小的荷花池里,只余下枯败的茎秆,可以预见曾经舒展的荷叶与嫣红的花瓣早已凋零无踪。池水浑浊,中央一个孤零零的大理石烛台高高立起,上面一支粗壮的蜡烛正在静静燃烧。烛身只剩下小半截,昏黄的火苗在无风的庭院里微弱地摇曳,仿佛随时会被无形的气息吹灭。
“本命蜡烛?”师伯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疑,“象征寿元根基的东西,本该供奉在屋内神堂之上,受香火护持。怎会如此草率地置于这露天之下?”他走近几步,眉头紧锁,“连个遮风挡雨的灯罩也无!万一雨雪交加,烛火一灭,岂不是……”
话音未落,两道清光倏然从天而降,轻盈地落在我们身侧。一人身着武将袍服,手持长柄大刀,威严肃穆;另一人则少年模样,头戴金冠,眉宇间英气勃勃。正是张圣君与太子爷。
张圣君目光扫过那支风中残烛般的蜡烛,沉声道:“本命烛火,非凡俗风霜雨雪可侵扰。”他的目光锐利如电,穿透了那摇曳火苗的表象,“看似将尽,实则根基深厚,烛芯粗壮,非是短寿之相。”
我这才恍然,原来表象之下,另有玄机。师伯也松了口气,随即对太子爷拱手:“有劳太子爷,再搜搜这宅子,看看是否还有邪祟藏匿。”
“好说!”太子爷应声而动,身形如电,直扑主殿紧闭的房门。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到门扉的刹那,异变陡生!
“嘭”的一声闷响,那扇看似沉重的雕花木门竟如朽木般被由内向外撞得粉碎!木屑纷飞间,一团黏腻、湿滑、令人作呕的暗影猛地扑出!那东西约莫孩童大小,浑身光秃秃没有一丝毛发,皮肤呈现出一种死鱼肚般的惨白,布满青紫色的扭曲血管。五官模糊地挤在一处,唯有一张咧到耳根的血盆大口发出无声的尖啸。它手足并用,动作快得不可思议,身上不断渗出腥臭的、半透明的粘稠液体,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它无视了近在咫尺的太子爷,浑浊的眼珠死死锁定师伯,带着一股毁灭一切的疯狂,裹挟着浓烈的腥风直扑而来!太子爷反应极快,五指如钩,闪电般抓向那怪物的后颈。然而,那布满粘液的身躯滑溜异常,如同涂满了厚厚的油脂,指尖刚一触及,竟被一股巨大的滑力猛地弹开!
“小心!”我失声惊呼,心几乎跳出嗓子眼。
那滑腻的怪物已扑至师伯面前,恶臭扑鼻,黏糊糊的爪子带着腥风,眼看就要撕裂师伯的衣襟!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雪亮的寒光如惊雷撕裂沉闷的空气!
是张圣君!
他一步踏前,手中那柄沉重古朴的长刀划出一道简洁至极、却蕴含着无匹力量的弧线!刀锋破开粘稠的空气,精准地切入怪物脖颈与身体的连接处。没有金铁交鸣,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类似斩断湿透厚皮革的“噗嗤”闷响。
那颗狰狞的头颅高高飞起,空洞的眼窝里似乎还凝固着扑杀前的疯狂。无头的腔子喷溅出大量墨绿色的污血,混杂着恶心的粘液,如同被砍断的水管,喷了足有丈余远,才颓然栽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不动了。腥臭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
太子爷看着地上迅速失去生机的残骸,眉头紧锁:“是个婴灵……只是不知沾染了什么,竟变得如此凶戾。必与这神宅主人有极深的因果牵扯。可惜……”他摇了摇头,“如今一刀两断,想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庭院里弥漫着死寂和浓得化不开的腥臭。我们强忍着不适,目光扫过四周雪白的粉墙。只见那些原本洁净的墙面上,不知何时已悄然攀附起一片片青黑色的苔痕,如同不祥的霉斑,无声地蔓延着。而在庭院巽位与坤位的墙角下,竟诡异地生出了几丛茂盛的、颜色深得近乎发黑的红玫瑰!花瓣肥厚,带着一种妖异的、吸饱了鲜血般的色泽,在死寂的庭院里灼灼燃烧。
“业障缠身,桃花孽缘更是不少。”太子爷的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目光扫过那些妖艳的玫瑰,“看来你这朋友,桃花缘分倒是不少。”这倒符合宋晓岩那副白净斯文、在学生时代就引得无数女生侧目的皮相。太子爷说完,目光再次投向那幽深的主殿,“我再进去探探。”
他话音未落,主殿那破碎的门洞内,幽暗的阴影一阵波动。
一个人影,缓缓踱了出来。
此人头戴纯阳巾,巾上隐约有云纹流转。一身天青色的道袍,料子非丝非麻,却流淌着一种温润的光泽。腰间束着玄色丝绦,脚踏云袜云履,步履间悄然无声。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颌下那缕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山羊胡须,衬得一张脸清癯而严肃。背后斜斜负着一柄古意盎然的长剑,剑鞘古朴,隐有寒光流动。整个人立在那里,便透出一股出尘脱俗的孤高气息,恍若从古画中走出的高道。
就在他完全步出殿门的瞬间,异象陡生!
庭院上方的虚空,毫无征兆地波动起来。一个巨大无比、边缘流转着柔和清光的太极图凭空显现!一黑一白两条阴阳鱼首尾相衔,在虚空中缓缓旋转,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笼罩天地的磅礴道韵和不容置疑的威压。清冷的辉光洒落,将整个庭院,连同那道士清瘦的身影,都笼罩在一片玄奥莫测的氛围之中。
师伯显然也是第一次目睹此等奇景,眼中难掩惊异。他定了定神,沉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阁下何人?与这神宅主人有何渊源?为何栖身于此?”
那道士抬起眼皮,目光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他扫了我们一眼,声音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萍水相逢,偶然至此,暂居而已。” 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