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青衿烬影(1/2)
为首者,身着唐代深绯色圆领官袍,袍服之上,以金线绣着象征审判与秩序的獬豸兽纹,栩栩如生,目光如电。腰间束着玉带,足蹬玄色皂靴。他面容方正,不怒自威,三缕长髯垂于胸前,更添凛然正气。最令人心悸的是他手中所持之物——左手托着一本厚重大册,非皮非纸,册页边缘流转着青黄二色交错的幽光,仿佛承载着亿万生灵的生死轮转,正是执掌生死权柄的“生死簿”!右手则握着一支朱砂浸透的判官笔,笔尖一点殷红似血,凝聚着裁决生死、赏善罚恶的无上权能!
正是执掌阴律、明察秋毫的崔府君!
在他身后,侍立着两名阴差。他们身形高大,却笼罩在如烟似雾的黑气之中,面目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两点幽绿的眸子,冰冷地扫视着四周。他们手中各持一条黝黑沉重的锁链,链环上刻满细密的符文,散发出禁锢魂魄的森然寒气。锁链末端垂落在地,无声无息,却仿佛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府君驾临,神威如狱!庭院中那无处不在的阴寒之气如同沸汤泼雪,瞬间被压制、驱散。连那女鬼周身缠绕的执念怨气,也在这煌煌神威之下瑟瑟发抖,几乎要溃散开来。
崔府君目光如电,先是对我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他并未开口,但那如渊如岳的威压已然笼罩全场。随即,他那洞彻幽冥的目光便落在了槐树下的双马尾女鬼身上。那目光似乎穿透了她虚幻的灵体,直接窥视其本源因果。
“虚中道友相召,所为何事?”崔府君的声音响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如同洪钟大吕,直接在庭院中每一个魂灵的心底震荡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规则之力。
我拱手为礼,指向那在神威下瑟瑟发抖、几乎无法维持形体的女鬼:“有劳府君圣裁。此女鬼自称枉死之学生,因生前贫困,卖发轻生。如今滞留阳世,更因一缕发丝,纠缠神宅主人乔乔于梦境之中,惊扰生魂。方才其言,请府君明鉴真伪。”
崔府君并未再看那女鬼,而是缓缓抬起了左手托着的生死簿。那册页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动起来,青黄二色的幽光流转不息,无数细微如蚁的名字和景象在其中飞速闪过。他右手朱砂判官笔虚空一点,笔尖那一点殷红骤然亮起,射出一道细细的红光,精准地落在生死簿某一页骤然定格的模糊影像上——依稀可见一个穿着旧布裙的瘦弱女生身影。
庭院中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生死簿册页上流转的幽光发出极其低微的嗡鸣。片刻,崔府君目光从那册页上抬起,再次落向我,声音依旧沉凝如渊:
“此女鬼所言,俱为实情。生死簿载,其生前名唤林秀,确系寒门学子。生前为家所累,日夜操劳,困顿不堪,最终因一时短见,于宿舍旧楼天台自戕身亡。死后灵识混沌,执念系于所卖发丝之上,并未主动为恶阳间。然其心有冤屈难平,牵挂不舍,故滞留凡尘,不入阴司轮回。”
府君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名为林秀的女鬼,声音里并无怜悯,只有铁律般的冰冷:“滞留阳世,惊扰生魂,此身已犯阴律。无论缘由,此罪当罚。”
“府君明鉴。”我点头表示了然,“虚中尚有数点疑问,需向其问明,待事了,便请府君与阴差引其归案,依律论处,以正阴司法度。”
崔府君微微颔首,算是应允。他身后的两名阴差手中锁链无声地绷紧了几分,幽绿的眸子牢牢锁定林秀的魂体,只待令下。
我转向那在神威与锁链威慑下显得更加虚幻飘摇的女鬼林秀:“林秀,府君在此,阴律森严,你滞留惊扰之罪已定。然,念你身世确有可悯之处,贫道再问你几句。前几日梦中,除了你之外,那树林之中尚有另外三个鬼魂,一白衣吊颈,一水溺而亡,一似遭重物碾压而毙。此三鬼,与你是何关系?为何同现于神宅主人梦境,意欲加害于人?”
“加害?”林秀的意念猛地波动了一下,带着一丝困惑和恐惧。她虚幻的身体在阴差锁链的森寒气息下又透明了几分,努力地“回想”着。“我……我不知道……我根本不认识它们!我只想要回我的头发,只想拿回我的东西……它们是谁?为什么会在那里?”她的意念混乱不堪,充满了对那三个凶戾鬼物的陌生与恐惧,“我只是……只是之前在学校里游荡的时候,远远地……见过它们几次……在那个废弃的锅炉房附近……它们很凶,很可怕……我不敢靠近的……我真的不认识它们!”
她的意念急切地辩解着,充满了惶惑,不像作伪。我看向崔府君。
崔府君手持生死簿,朱笔在那定格的一页上轻轻划过。随着笔尖移动,关于林秀死因的那段记录旁,浮现出几行更加细小的暗红色注释。府君扫了一眼,声音淡漠地响起:
“此女自身懵懂,不知缘由。然,生死簿载明,其当日轻生跃下天台之时,耳畔有阴风厉啸,蛊惑之音不绝,诱其死念。此蛊惑之源,便是那白衣吊死之鬼。”
原来如此!那三个凶物并非与林秀同路,而是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专门诱捕那些心志脆弱、怨气缠身的魂魄!林秀不过是它们众多猎物中的一个!这校园深处,恐怕早已成了这些厉鬼盘踞的巢穴!
“你滞留阳世,除了那头发,可还有其他未了的心愿?”我最后问道,声音放缓了些许。既然府君已定其罪,此问不过是给这可怜魂灵一丝告慰。
林秀的意念沉默了片刻,那浓黑空洞的眼窝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微弱的火星闪了一下,旋即又黯淡下去。她“看”向我,意念中翻涌的混乱与恐惧慢慢沉淀,被一种更深沉、更纯粹的悲伤和遗憾取代。
“家……”她的意念轻颤着,带着彻底的冰冷和疏离,“那个地方……那些人……不值得我留恋了……一丝一毫也不值得……”那意念里的决绝,比最深的海沟还要寒冷。
随即,一股截然不同的、带着微弱希冀的暖流涌现出来,尽管这暖流在阴司神威下显得如此渺小脆弱:“我……我二十多年……寒窗苦读……白天上课,晚上打工……没有一刻敢松懈……我熬干了心血……就是为了……为了那一天……”
意念的碎片再次拼凑:破旧的宿舍里,一盏昏暗的台灯下,一个瘦削的背影伏在堆满书籍的桌上,彻夜不眠;满是油污的餐厅后厨角落,她偷偷摊开一本笔记,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光,手指冻得通红,仍在演算;毕业季来临,校园里挂满横幅,到处是穿着崭新学士服、意气风发的同学合影留念,而她,只能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裙子,远远地看着,眼里充满了渴望,却又飞快地低下头,匆匆走向打工的地点……
“学士服……”她的意念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向往,“我……我没有穿过一次……一次也没有……还有毕业证……那张纸……证明我熬出来了……证明我林秀……不是废物……不是赔钱货……”意念中的渴望骤然强烈起来,如同即将熄灭的灰烬中最后一簇微小的火苗,“那是我……二十多年……唯一的念想……唯一的……证明……”
这卑微却又无比沉重的愿望,让庭院中的空气都凝滞了一瞬。连崔府君那万古不化的沉凝目光,似乎也微微动了一下。他身后的阴差,手中锁链的寒光似乎也收敛了半分。
学士服……毕业证……我心中暗叹。前者尚可设法,寻一套形制相似的纸扎焚化,阴司自有通道送达。但后者……那代表官方认可、承载着学府文运的毕业证书,岂是我一个道士能凭空“补办”的?若寻旁门左道弄个假证糊弄,那真是对逝者、对文道的双重亵渎,徒增业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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