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叩宫门(2/2)

但皇帝的态度,依旧是最大的未知数。

她将纸条凑近灯焰烧毁,灰烬落入香炉。“知道了。”她声音平静,“告诉传信的人,一切按兄长所言,静观其变。永寿宫这边,我会稳住。”

张嬷嬷退下后,林微再无睡意。她走到摇篮边,霁儿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安静地看着帐顶的绣花,不哭不闹。见到母亲,他咧开没牙的嘴,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小手朝她伸来。

林微心中一酸,将他轻轻抱起来,搂在怀中。孩子柔软温热的小身子,驱散了夜的寒气和心头的阴霾。她低头亲吻他的额头,喃喃道:“霁儿,娘亲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们。绝不会。”

天色将明未明,是一夜中最黑暗寒冷的时刻。

乾清宫的灯火,却彻夜未熄。

御书房内,宇文玺面前的龙案上堆满了奏章。有弹劾林尚书教子(女)无方、纵仆行凶的;有为镇北将军叫屈、请求严惩凶手的;也有较为持重,建议彻底查清、勿枉勿纵的。他一份份看过,脸色在烛光映照下明暗不定。

苏公公悄无声息地换上新茶,低声道:“皇上,寅时三刻了,您该歇歇了。刑部和大理寺那边,陆统领盯着呢,一有进展立刻回禀。”

宇文玺揉了揉眉心,没有回应,反而问道:“永寿宫那边,有什么动静?”

“回皇上,昭贵妃娘娘回宫后便闭门不出。亥时末,永寿宫一个粗使太监领了出宫的牌子,说是明日要采买些琐物。另外……惠妃娘娘曾派人去永寿宫问安。”苏公公答得谨慎。

“出宫采买?”宇文玺指尖轻轻叩击桌面,“这个时辰领牌子?”他目光微抬,“可查到那太监出宫后去了何处?见了何人?”

“尚未。宫门已闭,需待天明。”苏公公顿了顿,又道,“不过,老奴刚得到宫外眼线的回报,约莫子时前后,京兆尹衙门附近的悦来茶肆,有人议论华将军遇刺之事,话里话外,指向‘有人栽赃,意在一石二鸟’。说得有鼻子有眼,不似空穴来风。”

宇文玺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哦?流言起得倒快。”他沉默片刻,忽然问:“苏培盛,你觉得,是林氏所为吗?”

苏公公心头一凛,躬身道:“老奴蠢钝,不敢妄断朝政。只是……昭贵妃娘娘素来聪慧谨慎,林尚书也是持重老臣。此时行此险招,于他们而言,有害无利,似乎……不合常理。”

“不合常理……”宇文玺重复着这四个字,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是啊,太不合常理了。所以,要么是林家愚蠢至极,要么……就是有人,希望朕觉得是林家愚蠢,或者,希望朕不得不‘相信’是林家愚蠢。”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天边已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但寒意正浓。

“华雄受伤,是真的。令牌,也是真的——至少表面上。刺客死了,死无对证。”宇文玺声音低沉,“这是一步死棋,也是逼朕表态的棋。若朕严查林家,则寒了清流之心,亦显得朕过河拆桥,刚刚用了林氏女扳倒华氏,转手便清算其家。若朕轻轻放过,则无法安抚华雄及其旧部,北疆军心恐生隙。幕后之人,倒是算得精明。”

苏公公垂首不语,深知此刻不是自己该插话的时候。

“传朕口谕,”宇文玺转过身,神色已恢复帝王的冷峻,“林尚书自请闭门,准奏。令其在家‘静思己过’,无旨不得出。华将军遇刺一案,由三法司会同锦衣卫彻查,陆铮协理。务必查清令牌真伪、刺客来历。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朝野上下,不得妄议,更不得以讹传讹,违者严惩不贷。”

“奴才遵旨。”

“还有,”宇文玺顿了顿,“去永寿宫传旨:昭贵妃协理六宫,颇有成效。赏南珠一斛,云锦十匹,以示嘉勉。另,皇子年幼,需生母悉心照料,近期无事,不必前往慈宁宫定省过勤,以免劳累。”

苏公公眼中掠过一丝了然。这道旨意,明为赏赐关怀,实为变相的“禁足”与“观察”。既安抚了林微,也限制了她的行动,更向外界传递了一个模糊而复杂的信号。

“奴才明白。”

天色渐亮,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一夜的风波,远未平息。

永寿宫接到赏赐和口谕时,林微正看着乳母给霁儿喂早晨的第一顿奶。她跪地接旨,神色平静,叩首谢恩。

送走传旨太监,春桃看着那璀璨的南珠和光滑的云锦,又喜又忧:“娘娘,皇上这到底是……”

“是告诉我们,他知道我们委屈,但眼下,我们必须安静待着。”林微站起身,走到那斛南珠前,指尖拂过圆润冰凉的珠粒,“这是安抚,也是警告。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相信他会处理。”

“那……咱们就真的什么都不做,干等着?”春桃不甘心。

“当然不是。”林微目光沉静,“皇上让我们‘静养’,我们就‘静养’。但该做的准备,一样不能少。张嬷嬷,告诉底下所有人,近日严守宫规,谨言慎行,无事不得外出。惠妃姐姐那边,悄悄递个话,就说我身子不适,六宫诸事,继续劳烦她多费心。”

她走到书案前,再次提笔。“另外,我要写封信给兄长。有些‘家务事’,也该理理了。”

信写得很短,只有寥寥数语,问的是家中旧仆名册整理、库房器物核验等琐事。但林微知道,兄长能看懂——这是要林家内部彻查,是否存在内鬼,或是有旧物遗失可能被仿造。

将信封好,交给张嬷嬷用最隐秘的渠道送出,林微才缓缓舒了口气。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晨光熹微,照耀着琉璃瓦上的残雪,泛着清冷的光。

风暴已然来临。

她身处漩涡中心,进退皆需权衡。

但至少,她已不是那个初入宫廷、只能被动承受的秀女。

她有需要守护的至亲,有初步建立的根基,有帝心未明的回护,更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霁儿,”她回身,望着吃饱后再次酣睡的幼儿,声音轻而坚定,“别怕。娘亲在。”

长夜终将过去。

而如何在黎明后的白昼里生存、乃至胜出,才是真正的考验。

她轻轻关上了窗,将寒风与未知的危机,暂时阻隔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