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宴罢寒暄意难平(2/2)

“可它烧在你手账里,刻在我洋楼的砖缝里。”沈砚洲的目光穿过雨幕,落在她泛红的眼角,“十年前那个雨夜,你攥着断骨伞站在苏家巷口,不是也在等一个答案?”

雨突然下得急了。苏蘅卿的披肩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后退半步,脊背抵在冰冷的栏杆上,像只被惊到的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的声音在发抖,却偏要挺直脖颈,“那晚我在姑妈家,根本没去过苏家巷。”

沈砚洲从口袋里掏出个牛皮纸包,层层打开,露出半枚烧焦的银锁片。“这是在洋楼树洞里找到的,”他将锁片递过去,边缘的焦痕还带着铁锈味,“上面刻着你的生辰,苏蘅卿,民国八年三月初七。”

苏蘅卿的呼吸骤然停了。她死死盯着那半枚锁片,手掌从指间滑落, pages 散开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沈砚洲弯腰去捡时,看见其中一页贴着片干枯的白梅,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民国十七年,雨,与母别。”

“那天你母亲把你推出火场,自己却……”沈砚洲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想起老管家说的话,苏夫人最后抱着个描金漆盒不肯撒手,火灭后只找到半只烧熔的玉镯,“那漆盒里装的是什么?”

苏蘅卿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雨声和乐声都模糊了,沈砚洲只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哽咽:“是……是爹爹的账本……他说……说能救苏家的……”

沈砚洲的心猛地一沉。他终于明白,那场大火不是意外。苏家纱厂的账目牵扯着太多人的利益,赵知府恰是当年负责查账的官员。那支烬余簪,断口处的鎏金里嵌着的,恐怕不只是焦布,还有更致命的东西。

“那账本……”

“烧没了。”苏蘅卿抬起通红的眼,泪水混着雨水在脸上流淌,“母亲抱着它不肯放,说那是……是沈家的把柄……”

沈砚洲如遭雷击。祖父当年与苏家合办纱厂,确实有几笔账目做得不清不楚,难道……

露台的门被推开,赵公子的笑声撞进来:“苏小姐怎么躲在这儿?赵某正想请你跳支舞呢。”他看见沈砚洲手里的锁片,脸色瞬间变了,“这破烂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扔了吧。”

苏蘅卿突然将锁片抢过去,紧紧攥在手心。“这是我的东西。”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股决绝,“不劳赵公子费心。”

赵公子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悻悻地转身走了。沈砚洲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再回头时,苏蘅卿已经将锁片藏进了披肩内侧。“沈先生,”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只是眼底还泛着红,“有些账,还是烂在肚子里好。”

雨停了。远处的海关钟楼敲了十二下,钟声漫过湿漉漉的屋顶,落在两人之间那片沉默的空气里。沈砚洲看着苏蘅卿转身走进宴会厅,银灰色的披肩在灯光下像条游动的鱼,手账紧紧贴在她心口的位置,那里藏着半枚锁片,一页梅瓣,还有个被烟火掩埋了十年的秘密。

他独自站在露台上,风里还残留着白兰花的香气。手心里仿佛还留着锁片的温度,焦痕的棱角硌得人发疼,像个永远也解不开的结。舞池里的乐曲还在继续,欢快的调子掩不住底下暗流涌动,就像这沪上的夜,看似繁华,却藏着太多湿漉漉的心事,晾不干,也忘不了。

侍者来收拾酒杯时,沈砚洲指着地上的手账:“帮我还给苏小姐。”他望着宴会厅里那抹银灰色的影子,突然明白,有些寒暄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比如这场迟了十年的对峙,比如那些藏在烟雨里的恩怨,终究要在某个潮湿的清晨,被晾晒出来,一一清算。

夜风吹过露台,带来黄浦江的潮气。沈砚洲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小像在月光下泛着柔光。照片里的少女梳着双丫髻,手里举着半枚银锁片,笑得眉眼弯弯。他轻轻合上表盖,将所有未尽的话语,都锁进了滴答作响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