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暮雨叩窗留客久(2/2)
春桃在一旁红了脸,端着果盘匆匆退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替两人关紧了房门。雨声被挡在门外,屋里只剩留声机的旋律和针尖穿过绸缎的轻响,沈砚洲忽然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那盆栀子说:“听说苏小姐的父亲,曾是江南有名的藏书家?”
苏蘅卿的针脚歪了半寸。父亲的书房是她心底的刺,去年冬天日本人闯进家时,那些宋刻本、元抄本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父亲就是在那天夜里咳血去的。“不过是些旧书罢了。”她的声音有些发紧,孔雀蓝的丝线在绣绷上缠成了乱麻。
沈砚洲转过身时,手里多了本线装书,封皮是暗红色的,边角磨损得厉害,正是父亲最珍爱的那本《金石录》。“前日在旧货市场淘到的,看扉页上的印章,像是苏老先生的藏本。”他把书放在桌上,书页间掉出半张泛黄的信笺,上面是父亲熟悉的瘦金体:“卿儿爱玉兰,明年春日当移两株于窗前。”
苏蘅卿的眼眶忽然热了。这信是父亲临终前写的,当时她被管家护着躲在地下室,等出来时只捡到这半张信笺,早已被火熏得焦黑,不知沈砚洲是怎么复原的。“沈先生……”她捏着信笺的手指在发抖,纸页边缘的焦痕还在,却能看清父亲的字迹。
“书是死的,人是活的。”沈砚洲的声音放得很轻,“苏老先生定不希望你总想着过去的事。”他走到绣绷前,拿起那支翡翠簪子,轻轻别在苏蘅卿的发间,“你看,这玉兰配你,才是真的活了。”
发间的凉意混着他指尖的温度,苏蘅卿的心跳忽然乱了半拍。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大了起来,雷声在远处滚过,震得窗棂微微发颤。沈砚洲抬手想替她关窗,袖口的银表链滑出来,表盖内侧刻着个极小的“砚”字,和她母亲绣在枕头上的“蘅”字,竟像是一对。
“这表是家母留的。”沈砚洲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把表链塞回袖中,“她说遇见想珍惜的人,就把表盖里的字给她看。”
留声机的唱片转完了,发出“沙沙”的空响。苏蘅卿忽然想起三日前堂会上,他替她捡珍珠耳环时,指尖划过她手背的温度,原来不是错觉。雨还在下,敲得窗玻璃砰砰响,倒像是在替屋里的人敲着心鼓。
“雨太大,怕是走不了了。”沈砚洲看着窗外的水洼笑了,“不知苏小姐肯不肯留我吃碗阳春面?”
苏蘅卿低头看了看绣绷上的玉兰,最后一片花瓣终于落了下去,针脚细密,倒真有几分含露的模样。她抬头时,正撞见沈砚洲镜片后温柔的笑意,忽然觉得这缠人的雨,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春桃端来阳春面时,见两人正凑在灯下看那本《金石录》,沈砚洲的手指点在某页上,苏蘅卿的发丝垂下来,扫过他的手背,两人都没察觉。雨丝斜斜地织着,把石库门的青砖染成深黛色,留声机里换了张新唱片,是《夜来香》的调子,在雨夜里漫开来,像场化不开的梦。
沈砚洲的面碗里多了个荷包蛋,是苏蘅卿悄悄让春桃加的。他吃得很慢,眼角的笑纹里盛着暖意,像是把这暮雨敲窗的寻常夜,都吃成了值得回味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