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梦(2/2)
等待回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煎熬。江宸渊站在空旷的客厅里,第一次觉得这间精心设计的房子如此冰冷空旷,没有了她悄然摆放的绿植,没有了她窝在沙发里看书的痕迹,没有了她偶尔下厨传来的烟火气……原来不知不觉,她的存在早已填满了这里的每一个缝隙。
特助的电话很快回了过来,声音带着小心翼翼:“江总,查到了。车确实上了往西的高速,最后反馈的定位在邻省交界处的休息区附近。司机是老夫人这边的人,口风很紧,但通过沿途监控推断,慕小姐很可能在邻省h市被放下了。具体地点还在排查,需要点时间。”
“够了。”江宸渊打断他,不必再听那个数字。支票,她真的兑现了。这个认知让他心头一阵刺痛,但紧随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慌——以她的性格,若非彻底绝望,绝不会如此干脆地拿钱走人。老太太到底对她说了什么?林薇又扮演了什么角色?而他自己,这段时间的忽略和忙于所谓“家族事务”,是否就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无法再等下去,多等一秒,她就可能消失得更远,可能遇到危险,可能……他不敢深想。
抓起车钥匙,江宸渊冲进车库,发动了那辆性能最好的黑色跑车。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如同他此刻沸腾焦灼的心。夜色深沉,天空中又飘起了冰冷的雨丝。
他将油门踩到底,车子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雨幕,冲向高速入口。雨刮器疯狂地左右摆动,却依旧赶不上雨水覆盖的速度。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与慕紫嫣有关的画面,她微笑的样子,她蹙眉的样子,她安静睡着的样子,还有今天早上那双微红的、带着哀伤的眼睛……悔恨和恐惧交织成网,将他牢牢缚住。
电话打不通, 他通过车载系统联系特助,要求调动更多资源,沿着可能的路线搜寻,同时派人去h市车站、旅馆等地方查找。
雨越下越大,高速上的能见度变得极差。远处的车灯在雨帘中晕开成模糊的光团。江宸渊的心跳快得失常,一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突然,前方一辆重型货车因为湿滑,失控般左右摆动了一下,虽然司机很快稳住,但旁边车道一辆小车紧急避让,方向一偏,竟直直朝着江宸渊的车道撞来!
江宸渊瞳孔骤缩,猛打方向盘试图闪避,但路面湿滑,车速又快,车辆瞬间失控,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叫。巨大的撞击力从侧面传来,安全气囊砰然炸开,世界在他眼前天旋地转。金属扭曲的巨响、玻璃碎裂的哗啦声充斥耳膜,剧痛从身体各处传来,瞬间淹没了他。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眼前最后闪过的,是慕紫嫣脖颈上那块他送的白玉龙凤佩,在某个温暖的午后,映着阳光,温润剔透。他好像……还欠她一句真正的解释,和一个郑重的承诺。
鲜血混着雨水,在扭曲的车厢内缓缓蜿蜒。刺耳的警报声、远处传来的惊呼和奔跑声,都渐渐模糊远去。
高速公路上,这场惨烈的车祸瞬间造成了拥堵和混乱。而几百公里外,那个被抛弃在陌生城市雨夜中的身影,正握着冰冷的电话亭听筒,一遍遍听着关机的提示音,泪水混着雨水滚滚而下。她不知道,那个她曾深爱也曾怨恨的男人,正为追寻她而躺在冰冷的雨夜血泊中,生死未卜。
手术室的灯亮了很久。
江宸渊被从死神手中暂时夺回,但伤势极其严重:多处骨折、内出血、脑震荡,最致命的是肋骨断裂刺穿肺部引发的严重并发症。他被直接推入了重症监护室(icu),身上插满了维持生命的管道和监测线,呼吸依赖着冰冷的机械。
江家上下震动。江老太太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守在icu外的家属休息区,再不见之前的强硬,只剩下惶恐和后怕。林薇也时常出现,妆容精致却难掩眼底的复杂情绪。
然而,昏迷中的江宸渊,对外界的纷扰毫无知觉。他的意识漂浮在无边的黑暗与剧痛的边缘,偶尔有些破碎的画面闪过——雨夜的高速、刺目的车灯、扭曲的金属……还有,一张泫然欲泣、逐渐模糊的苍白的脸。
“紫嫣……” 微不可闻的名字,偶尔会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很快被呼吸机的声响淹没。
他最得力的特助周骁,在处理好车祸现场的紧急事宜、确保老板得到最好的医疗救治后,接到了江宸渊昏迷前最后一个清晰指令的延续:“继续找……找到她。”
周骁顶着巨大的压力。一边是仍在危险期的老板,一边是江家老太太明显不悦甚至试图阻挠的态度(她认为儿子都这样了,还找那个女人是不祥),但他跟随江宸渊多年,深知老板对慕小姐绝非寻常。那份隐藏在冷静表象下的在意,此刻成了他必须完成的嘱托。
他动用了自己权限内能调动的所有资源,甚至动用了些江宸渊私下的人脉网络,沿着h市的方向深入搜寻。然而,就在他加大搜索力度的同时,诡异的极寒天气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全国。
两天过去了。
极寒末世般的景象彻底成型。h市的秩序开始崩坏,有限的救援力量自身难保,失踪、死亡的人数急剧上升,寻找一个特定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且希望越来越渺茫。
“室颤!快!除颤仪!肾上腺素准备!” 医生和护士瞬间扑到病床前,进行紧急抢救。
江老太太晕厥过去,病房内外一片混乱和哀戚。
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命运之线,在极致寒冷中骤然绷断。他因追寻她而踏上死路,又似乎感应到了她最终的悲惨结局,那一直强撑着的微弱生机,也随之湮灭。
寻找,还未停止,但目标已然永远消失。
而追找的人,也终于停下了脚步。
豪华病房内的温暖,抵挡不了生命离去的冰冷。废墟小巷中的严寒,凝固了最后一滴泪和血。
刺眼的白光,消毒水浓烈到刺鼻的气味,还有身体深处传来的、被药物勉强压制却依然无处不在的钝痛。江宸渊的意识在深海中挣扎,偶尔浮上水面,感知到的便是这些。
他做了很长很复杂的手术,勉强从死神手里抢回一条命,但多处骨折、内出血和严重的脑震荡让他脆弱得像一件濒临破碎的瓷器,被安置在icu最里侧的病房,身上插满了管子,连接着各式发出规律或警报声的仪器。
麻药退去后的间隙,他混沌的思维里只有一个执拗的念头:紫嫣……找到她……
特助曾穿着隔离服进来过一次,站在床边,脸色凝重地低声汇报:“江总,我们的人在h市找到了那辆车的司机,但他咬定只是把慕小姐送到了车站,不知道她具体去了哪里。h市那边因为突如其来的极端寒潮和暴雪,交通几近瘫痪,监控大面积失效,寻找难度极大……我们正在扩大范围,联系当地……” 声音里透着疲惫和无力。
江宸渊无法出声,只能艰难地转动眼球,试图传递“继续找”的指令。特助看懂了他的眼神,郑重地点了点头:“您放心,我会加派人手,不惜代价。”
然而,特助不知道,他得到的很多“线索”和“目击报告”,经过林薇有意无意的“热心提供”和江老太太默许下的信息过滤,早已偏离了真实的方向。真正的慕紫嫣在一个连她自己都陌生的城市边缘挣扎求生,而江家派出的人,却正在相反方向的几个城镇进行着徒劳的搜寻。资金和人力在错误的地图上被不断消耗,希望如同冰面上的裂痕,看似存在,实则脆弱不堪。
江宸渊在icu的第三天,窗外原本灰蒙蒙的天色,彻底被一种令人心悸的惨白取代。暴雪封城,极端低温导致城市基础设施开始出现严重问题。医院的供电开始不稳,备用发电机被迫频繁启动,发出沉闷的噪音。暖气供应不足,即使是在icu,也能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寒意渗透进来。
探视变得更加困难。江老太太在江宸渊术后第二天来过一次,隔着玻璃看了片刻,对医生嘱咐了几句“用最好的药”,便匆匆离开。江家的产业和家族成员需要在这种突发灾难面前做出应对和转移,作为掌舵人(尤其在孙子重伤不起时),她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林薇倒是常来,每次都会在探视时间穿着昂贵的皮草,带着精致的保温食盒(虽然江宸渊根本无法进食),温言软语地对护士和护工说话,扮演着尽心未婚妻的角色。但她从不过问寻找慕紫嫣的进展,甚至在某次特助前来汇报时,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江家资产在极端天气下的保全方案。江宸渊意识昏沉,无法反驳,只能从她温柔语调下捕捉到一丝冰冷的漠然。
第五天,医院正式宣告进入应急状态。药品短缺,医护人员疲惫不堪,非紧急病患被建议转移或出院。恐怖的寒流席卷了一切秩序。特助再次出现时,身上带着室外的寒气,脸色比上次更加难看:“江总,h市及周边地区通讯大面积中断,暴雪深度超过一米,我们的人……失联了最后一批。搜寻工作……被迫暂停。” 他声音艰涩,“另外,老夫人和其他家族成员,已经动身前往南方的家族避寒庄园。她嘱咐您好好养伤,这里医疗条件会尽力维持。”
“暂停”?“尽力维持”?江宸渊的心在不断下坠的冰冷中缩紧。他比谁都清楚,在这种天灾面前,“暂停”往往意味着“放弃”。而家人的离去,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判。
第六天,icu的供电彻底中断了一次,长达四小时。备用发电机的燃料似乎也捉襟见肘。仪器警报声在短暂的混乱后归于沉寂,有些干脆黑屏。医护人员奔跑呼喝,但疲态和资源匮乏带来的无力感弥漫在空气中。昂贵的单间icu病房,温度已经降到接近冰点。护士为他加盖了一层薄被,但杯水车薪。他的身体机能本就低下,低温开始无情地侵蚀他最后的生机。
护工换了一个面孔,不再那么精心。林薇没有再出现。
第七天,窗外是永恒的、死寂的白。医院仿佛变成了一座寂静的冰窟。走廊里偶尔传来急促但虚浮的脚步声,或是压抑的哭泣,很快又消失。江宸渊的病房安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艰难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呼啸的风声。
所有的仪器似乎都安静了,或者已经停止了工作。身体的感觉正在远去,疼痛也变得模糊。极致的寒冷从四面八方包裹上来,不是外部环境的冷,而是从生命内核开始熄灭带来的、绝对的冰冷。
意识却在此刻回光返照般清晰了一瞬。
没有愤怒,没有对祖母或林薇的怨恨,甚至没有对这场荒谬车祸的不甘。占据他全部思维的,是慕紫嫣的身影。
是三年前面试时,她明明紧张却强装镇定的眼睛;是他深夜加班回家,她蜷在沙发上等他睡着的侧脸;也是……最后可能留在她脸上的,被雨水冲刷的泪水和彻底的绝望。
“紫嫣……” 他在心里无声地呼唤,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却发不出任何音节。
如果当时能更坚决地推开那场无聊的宴会……
如果能早点给她一个明确的承诺和庇护……
如果车祸前,能开得再快一点……
可惜,没有如果。
他曾以为权势和财富能掌控一切,包括一段他最初并未太当真、后来却不知不觉渗入骨髓的感情。直到此刻,躺在被世界遗忘的冰冷角落,他才惊觉自己原来什么也抓不住。他弄丢了她,也即将丢掉自己的性命,而所谓的家族、联姻、财富,在这吞噬一切的极寒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虚无。
视线开始模糊,黑暗从边缘蚕食过来。最后映入他逐渐涣散瞳孔的,是天花板上因为低温而凝结的一小片冰霜,晶莹,却死寂。
呼吸,停了。
没有亲人的痛哭,没有爱人的呼唤,没有仇敌的见证。只有窗外永无止息的风雪声,为他奏响了孤独的终曲。
曾经在a市翻云覆雨的江宸渊,江家第三代最出色的继承人,在这间逐渐冰封的icu病房里,悄无声息地走完了他二十八岁的人生。
至死,他都不知道慕紫嫣是生是死,去了何方;至死,他都没能说出那句迟来的道歉或告白。
一切,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