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承天效法殿(2/2)

她的目光依旧流连在刘渊脸上,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深深铭刻在灵魂中的身影。

“真像你娘亲……”

这句话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记忆的最深处艰难地打捞上来,浸透了岁月的尘埃与无尽的思念。

话音落下,仿佛是堤坝终于决口,那一直在她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再也无法承载那份积压了不知多少年的悲痛与怜惜,倏然滑落。

一颗,接着一颗。

晶莹的泪珠滚过她布满岁月痕迹的脸颊,在下颌处汇聚,然后无声地滴落,落在她玄黄色的袍襟上,也仿佛落在了这承天效法殿厚重温暖的“地面”上,瞬间就被那充满生机的大地气息所包容、吸收,不见痕迹。

但她眼中的泪水并未停歇。

“只可惜……”后土娘娘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握着刘渊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仿佛生怕一松手,眼前的身影就会如幻影般消散,“只可惜我那可怜的徒儿……”

“羽仙……我的羽仙啊……”

她终于唤出了那个名字,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痛彻心扉的名字。林羽仙,她最钟爱、最引以为傲的弟子,也是她血脉相连的女儿(虽无血缘,情同母女),更是刘渊那从未谋面、因难产而逝的生母。

压抑了百年的悲痛,在这重逢的一刻,面对着与爱徒容貌如此相似的外孙,再也无法掩饰。这位执掌轮回、承载大地、受万鬼敬仰、与天帝并肩的混元大罗金仙,此刻褪去了一切神圣的光环,只是一位失去了心爱女儿的老人,一位面对女儿遗孤,再也抑制不住悲伤的外婆。

她的眼泪无声地流淌,没有嚎啕大哭,但那沉默的、持续的悲伤,却比任何哭声都更具穿透力。那不是软弱,而是一种历经沧桑、看惯生死后,依然无法被时间磨灭的至深情感。

刘渊僵住了。

手中冰冷的玉匣似乎变得沉重无比。他预想过许多种与外婆相见的情景,或许是威严的考较,或许是亲切的关怀,或许是政治性的交谈……却唯独没有料到,会是这般直接、纯粹、汹涌的情感冲击。

那一声“像你娘亲”,那一句“我那可怜的徒儿”,像两把无形的钥匙,猛地捅开了他内心深处某个一直小心翼翼封闭着的角落。关于母亲,他知道的太少,只有一些模糊的传闻和父皇偶尔的沉默。那个给予他生命却因此消逝的女子,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个符号,一段缺失的空白。

而此刻,外婆的眼泪,外婆那无法作伪的悲痛与思念,第一次如此鲜活、如此具体地将“母亲”这个形象,推到了他的面前。他能感受到那泪水中的温度,能感受到那颤抖的手掌中传递的无尽怜爱与遗憾。

一股混杂着酸楚、悸动、茫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委屈与亲近感的洪流,猛地冲上他的心头,撞得他鼻腔发酸,眼眶也跟着发热。

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最终,他只是反手握住了外婆那双温暖而颤抖的手,很用力地握着,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传递自己也无法厘清的情绪,传递那份来自血脉深处的共鸣与安慰。

狐妗依旧低着头,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心中亦是大恸,悄悄抬手,用袖角极快地拭了一下自己的眼角。

承天效法殿内,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缓慢。息壤仍在演化,山河图仍在流转,星辰仍在闪烁,金莲仍在散发净化之力。这宏大的、运转着部分三界根基的法则殿堂,静静地包容着这一隅微小却无比沉重的人间悲欢。

大地无声,承载着所有眼泪。

良久,后土娘娘才像是渐渐从那份汹涌的悲伤中缓过气来。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大地般的沉厚,慢慢平复了情绪的激荡。她用另一只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但看向刘渊的目光,却更加柔和,更加专注,那里面除了悲伤,此刻更填满了失而复得般的珍视与欣慰。

她松开了紧握的手,却没有放开,而是轻轻拍了拍刘渊的手背,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尽管那笑容还带着未干的泪迹。

“瞧我……真是老糊涂了。”她的声音恢复了部分平和,虽然还有些微哑,“孩子,一路过来,累了吧?咱们……不说这些了,来,让外婆好好看看你,好好的……”

她拉着刘渊,转向莲池旁,那里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两张简朴的蒲团,中间是一张低矮的木几。仿佛这殿宇本身,就能感应她的心意,随时为她提供所需。

“这位是青丘的公主吧?”后土娘娘这才像是注意到狐妗,对她温和地点点头,“好孩子,也一起来坐。到了这儿,就跟到了家一样,不拘那些虚礼。”

她的目光扫过刘渊始终捧着的玉匣,只是轻轻一瞥,便不再关注,仿佛那里面装着的不是能让外界疯狂的九千年蟠桃、五色息壤,而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土。

对她而言,此刻最重要的,只是眼前这个流淌着羽仙血脉的孩子,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

这,比任何天材地宝、任何政治交易,都珍贵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