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天下之宴(1/2)

丞相府的宴席设在西园的回风阁。

时值暮春,阁外几株晚樱正开到荼蘼,粉白花瓣随风飘入轩窗,落在铺着青色茵毯的廊道上。

阁内未设高台主次,只以十二张檀木食案围成环形,每案旁设一青铜雁鱼灯,烛火在薄暮中明明灭灭。

诸葛瞻到得最早。

他今日未着官服,只一身深衣,腰束素色绦带,头上简单绾了个文士髻,插一根青玉簪。如此打扮,倒像是二十年前的模样。他负手站在阁心那幅巨大的《禹贡九州图》前,目光在“琅琊”二字上停留许久。

“丞相,客人将至。”亲卫长李烨轻声禀报。

“知道了。”诸葛瞻没有回头,“去迎吧,礼数要周全。”

李烨领命退下。不多时,廊道尽头传来脚步声,先是沉稳,后是细碎——来了不止一人。

诸葛瞻转身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根黄杨木鸠杖,杖头雕的并非寻常祥云,而是一卷展开的竹简。持杖者年逾古稀,须发如雪,但腰背挺直,一袭洗得发白的葛布深衣,步履间自有千年世家的从容气度。

“叔公。”诸葛瞻疾步上前,深揖及地。

老者——琅琊诸葛氏现今辈分最高的长老,鸠杖轻轻点地。他没有立刻让诸葛瞻起身,而是用那双看过近一个世纪风云的眼睛,细细打量着这个名动天下的侄孙。

良久,一声轻叹。

“起来吧。”老者的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在洛阳城,你是丞相。但在这回风阁,在老夫面前,你还是我诸葛家的儿郎。”

诸葛瞻直起身,眼眶微热。他伸手欲搀,老者却摆摆手,自己拄杖走到一幅字前——那是诸葛亮北伐前写的《诫子书》拓本,被诸葛瞻挂在此处。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老者轻声念着,枯瘦的手指抚过“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那行字,久久不语。

阁内寂静,只有晚风穿廊的微响。

“你父亲写这信时。”老者忽然开口,“他在信中嘱咐你要‘志存高远’,却没说这‘远’有多远。如今看来……”他转身,目光如古井深潭,“这远,是远到了重定山河、再造乾坤的地步。”

诸葛瞻躬身:“侄孙惶恐。”

“不必惶恐。”老者走到主位旁,却不坐,只是站着,“你父亲若泉下有知,见你今日所为,当欣慰远多于忧虑。我诸葛氏,历代所求,不过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你如今做的,正是此事。”

他顿了顿,鸠杖重重一顿:“族中那些老朽,起初有议论,说你在削弱世家,是在自断根基。老夫把他们骂了一顿——我诸葛氏何时是靠垄断土地、把持仕途立世的?你父亲耕读隆中,靠的是学问,是德行,是为天下谋的胸襟!”

老者声音渐高,眼中有了光:“如今朝廷要开科举、兴官学、重实绩,好啊!我诸葛氏子弟,若连与寒门同场较艺的底气都没有,还配称什么世家,今日老夫来,就是要告诉你:琅琊诸葛氏,全力支持新政。族中田产,已清点完毕,凡过百顷者,自愿献出三成,供朝廷设官学、济流民。族中适龄子弟,明日便去洛阳官学报到——从蒙学重读!”

诸葛瞻喉头滚动,深深一揖到底:“叔公大义,侄孙……代天下谢过。”

“不必谢。”老者终于坐下,神色缓和下来,“老夫只有一个请求。”

“叔公请讲。”

“新政推行,必有阻力。若真有那冥顽不灵、欲阻大势者——”老者目光锐利如刀,“我诸葛氏愿为先锋。但你要答应老夫,无论如何,给天下世家留一条改过自新的路。我汉家以仁孝治天下,雷霆之后,当有雨露。”

话音未落,廊外传来通报声:

“弘农杨氏杨邠先生到——”

“颍川荀氏荀邃先生到——”

“东海王氏王浚先生到——”

“清河崔氏崔洪先生到——”

(皆为虚构)

一连串的唱名声中,四位衣着各异、气度不凡的中年人相继入阁。他们见诸葛瞻亲迎,皆执礼甚恭,但目光扫过端坐的诸葛氏老者时,无不神色微凛——这位隐居琅琊数十年的“诸葛古松”竟亲至洛阳,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众人落座,侍者奉上清茶。茶是蜀中新贡的蒙顶甘露,水是清晨从洛水上游汲取的活泉,烹煮得法,清香满室。

然而无人举盏。

气氛微妙地沉默着。弘农杨氏的杨邠——其家杨修被曹操所杀,家族在魏晋时一度沉寂,如今见汉室复兴,是最早表示归顺的顶级世族之一——轻咳一声,率先开口:

“今日蒙丞相赐宴,邠等荣幸之至。近来朝中新政频出,开科举、设御史台、议九品中正,皆是利国利民之举。我弘农杨氏,愿效法琅琊诸葛氏,献田助学,并遣族中子弟三十人,入洛阳官学就读。”

这话说得漂亮,却也留有余地——只提“效法诸葛氏”,未提具体献多少田、子弟是否从蒙学读起。

颍川荀氏的荀邃接话,语气更谨慎些:“荀氏自文若公(荀彧)辅佐天子以来,世代忠勤。奈何后来子孙不肖,多北附伪晋。今留居颍川的族人,已痛定思痛。家族议定,凡隐匿田亩,一律报官重录;拖欠税赋,三倍补缴。唯望朝廷……念在文若公昔日之功,给荀氏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这话绵里藏针,既表了态,又抬出荀彧——这位曹操的首席谋士,在汉末士林中声誉极高,且最终因反对曹操称魏公而死,在汉室这边也算得上“忠臣”,至少明面上可以这样说。

东海王氏的王浚年纪最轻,说话也最直接:“我王氏久居边地,素重实务。朝廷欲兴实学,推广农工之技,王家愿出资助刊《工政要术》,并在晋阳开设匠造学堂,专授冶铁、筑城之术。只求一事——若将来征伐河北,请允王家子弟从军效命,以雪先人从逆之耻。”

清河崔氏的崔洪最后开口,话最少,却最重:“崔氏唯丞相马首是瞻。”

八个字,再无他言。

阁内又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诸葛瞻身上。

诸葛瞻缓缓放下茶盏,盏底与案面轻叩,发出清脆一响。

“诸位,”他开口,声音平和,“今日之宴,不为议政,只为叙旧。在座诸位,家族渊源皆可追溯至两汉,甚至先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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