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雪里春灯(1/2)

钟声敲到第七下,忽地哑了。

像有人半途掐住更夫的脖子,把“当——”生生拧成“咯——”。

雪幕深处,传来铁轮碾过青砖的细响,接着是一声咳嗽,苍老、轻慢,却带着猫戏鼠般的笑意。

我与萧云刚把燕枝从城隍庙后墙拖出去,闻声同时回头。

巷口不知何时多了一盏羊角灯,灯罩上描着金漆凤凰,凤尾却被刀刮去半截,剩下光秃秃的身子,像被拔了毛的母鸡。

灯底下,停着一辆小车,蓝布围子,四角垂白穗——不是丧舆,是“春舆”,老佛爷每年腊月廿八乘它去慈宁宫小花园“探春”的仪仗。

车帘掀动,探出一只枯手,指甲留得极长,涂着暗红蔻丹,像五片干枫叶。

枫叶招了招,我们三个便被十名锦衣内侍围住,雪地里连一点脚步声都没起。

萧云指尖的阳佩碎片刚抬到腕边,就听见车里的人笑:

“别慌,小凤凰。

——哀家要是想杀你,昨夜就动手了,何苦等到今日?”

声音沙哑,却带着酥麻的尾音,像滚烫的砂纸磨过冰。

我喉咙发紧。

那嗓子,十八年前在翊坤宫听过一次——

彼时我跪在地上,被嬷嬷按着头往炭盆里磕,她隔着帘子问:“这就是‘凤命’?脸倒是圆,可惜脖子太细,怕经不起金锁。”

如今同一把嗓子,隔着蓝布帘,喊我“小凤凰”。

帘子完全掀开,露出老佛爷的脸。

雪光映上去,我竟分不清是人是偶——

面皮白得发靛,颧骨却抹了两团胭脂,红得像刚摘的肾盂;唇色乌黑,不知是冻的还是药的。

最瘆人是那双眼睛:黑多白少,却亮得异常,像两口被油封了二十年的井,忽然揭开盖,反光里全是倒立的影子。

她披一件白狐裘,狐头耷拉在肩,尖嘴正叼着她耳垂,好似随时会咬。

裘下露出素白中衣,衣角却绣着极细的赤金凤尾,一寸长线,一寸金,一寸血——线里真掺了血,我闻得出来,腥甜里带铁锈。

“上来。”

她拍拍身边位置,小车轮子竟自己转了半尺,把车门对准我们,像一张笑歪的嘴。

萧云与我僵持不动。

燕枝怀里的猫却忽然“嗷——”一声,尾巴炸成刷子,挣脱她手臂,蹿进车里,蜷到老佛爷膝上,撒娇似的打滚。

老佛爷被逗得“咯咯”笑,枯手挠猫下巴,猫舒服得眯眼,发出“呼噜呼噜”的马达声。

“瞧,连畜生都识时务。”

她抬眼,目光掠过我们,落在燕枝耳后那粒朱砂痣上,眉梢微微一挑,“肃顺家的遗珠?”

燕枝吓得往后缩,被萧云一把按住。

车内极暖,竟燃着鎏金小火盆,盆里不是炭,是晒干的佛手柑,火苗舔果皮,散出清苦的药香。

小几上摊着一幅未完的绣绷,绷面是两只凤凰,一明一暗,明凤用金线,暗凤用白发,针脚细得看不见,却各自只有一只翅膀。

老佛爷拈起绣针,指尖一旋,金线穿过白发,把两只凤凰缝在同一颗心脏上。

“这叫‘比翼’。”

她低头咬断线头,声音轻得像在哄孩子,“可惜,总有个要先飞。”

我背脊生寒。

萧云却忽然开口,声音冷而稳:“老弗爷既未御驾,为何敲二十一响丧钟?”

老佛爷抬眼,似笑非笑:“敲给‘他们’听。

——不敲,怎知哪些鬼急着现形?”

她伸指蘸了蘸狐嘴,抹在自己唇角,立刻多了一道猩红,“肃顺、载垣、端华……还有我那位好儿子,都在等哀家死。

哀家便死给他们看,省得他们夜夜睡不着。”

她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讨论一匹绸缎的花色。

我却听得心惊:原来昨夜“晏驾”是饵,皇城八门、十三监、八旗营,此刻怕已血沸。

“带她们回慈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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