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金风玉露(2/2)

他站起身,将稿纸递给她:“你觉得,这歌该发吗?”

苏婉清仔细读着那些句子。

词句间流淌着一种宁静的、近乎禅意的温柔,像秋夜里月光下的湖水,不起波澜,却深不见底。

它无关鼓舞,也非麻醉,更像是一种……确信。

确信在这纷乱的人世,依然有晚风能撩动心弦,有白露能浸润脸颊,有两个人可以挽着手,慢慢向前走。

“该发。”她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但不是给那些需要麻醉的人,是给那些……还相信爱的人。”

胡风看到歌词时的反应很复杂。

他推了推眼镜,又推了推,将那张稿纸拿起放下反复三次,终于开口:“玉振兄,这歌……和《想把我唱给你听》又不一样。

《想把我唱给你听》好歹还有‘花在瓦砾间开着’这样的句子,接地气。

这首《金风玉露》——完全在天上飞啊!”

他指着歌词:“你看,‘晚风撩拨心弦’‘白露浸润脸颊’……美,是真美。

可如今重庆城,晚风里夹着煤烟味,白露落在防空洞顶上,谁有心思听这些?怕是又要被骂‘不食人间烟火’。”

贾玉振平静地听着,等他说完,才问:“胡兄,你觉得这歌写得怎么样?只说歌。”

胡风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写得好。清丽脱俗,意境空远,放在唐宋词里也不逊色。可是玉振兄,现在不是唐宋……”

“正因为不是唐宋,才更需要这样的歌。”贾玉振接过话头,“胡兄,你说人间烟火——什么是人间烟火?不只是战火、饥寒、挣扎。

夫妻夜话时的温存,母亲哼给孩子的眠歌,秋夜窗前偶然闻到的桂花香……这些也是人间烟火,而且可能是更本质的人间烟火。”

他走到窗前,望向院子里那几盆将谢未谢的菊花:“战火终会熄灭,但晚风年年都会吹,白露夜夜都会凝。我想写的,是那些战火烧不掉的东西。”

胡风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摇头笑了:“我说不过你。罢了,歌是你写的,你说发,那就发。不过——”

他正色道,“这歌的风格,延安那边恐怕不会喜欢。太‘小资产阶级情调’了。”

“我知道。”贾玉振点头,“所以这次,我们不主动往延安送。如果有人要,就给;不问,就不提。”

录制《金风玉露》的过程,与之前的几次都不同。

陈监制拿到歌词后,特意从上海请来一位流亡的国乐师——擅古筝和箫。

她提议:“这歌的意境,不适合用西洋乐器。就用古筝打底,箫声衬着,再加一点极轻的打击乐,像露水滴落的声音。”

录音棚里,古筝师调试琴弦,铮铮琮琮,如山泉漱石。

箫声起时,清越悠远,仿佛真从秋夜的远山飘来。

贾玉振站在麦克风前,没有穿那件标志性的灰色长衫,而是一袭月白色的绸衫——苏婉清从箱底翻出的旧物,洗得有些发软,但质地依然柔滑。

前奏响起。

古筝如流水,箫声如风吟。

贾玉振开口,声音是他所有录制中最温柔的一次:

“晚风啊,撩拨着情人心上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