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惊雷乍响(1/2)

会议室的门是厚重的实木,推开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贾玉振跟在胡风身后走进去,第一眼看见的是长条会议桌对面,玛丽·温斯洛已经端坐着,面前摊开笔记本。

她今天穿着正式的浅灰色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显得干练而郑重。

但吸引贾玉振目光的,是玛丽两侧和后方坐着的人。

左侧是两位穿着中山装的中年官员,面色严肃,胸前别着青天白日徽章。

右侧是三位年纪较长的学者,一位戴着圆框眼镜、须发花白,应是文史大家;

一位面容清癯、目光锐利,像是政治学教授;

还有一位西服革履、头发梳得油亮,手里把玩着一支进口钢笔,大概是所谓的国际关系专家。

会议桌两端,各站着一名便衣安保人员,腰杆笔直,双手交叉在身前,目光平视前方,却将室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阳光从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在打过蜡的长桌面上投下几道光柱,光柱里浮尘微旋。

“贾先生,请坐。”主持的是那位年纪稍长的文教官员,姓李,指了指玛丽对面的空位,语气客气但透着疏离,

“今天温斯洛女士希望就贵基金的工作理念,做一次深入的交流。我们相关部门高度重视,特意请来这几位学者专家一同参与,既是学习,也是……嗯,共同探讨。”

“共同探讨”四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胡风在贾玉振侧后方坐下,摊开记录本,对贾玉振微微点头,眼神里有隐忧。

玛丽朝贾玉振露出职业化的微笑:“贾先生,感谢您再次接受采访。我们开始?”

“请。”贾玉振颔首,神情平静。

访谈起初在预设的轨道上。

玛丽先问了希望基金成立的缘起,贾玉振简述了从四海茶馆一碗面开始的历程,语调平实。

官员们听着,偶尔点头,气氛尚算轻松。学者们则大多垂着眼,似听非听,那位政治学者偶尔在面前的纸上记一两笔。

玛丽接着问及基金运作的具体细节,如何平衡救济与教育,如何发动民众参与。

贾玉振以食堂、工坊、夜校为例,讲得细致。

那位文史老教授听到“平民千字文”时,抬了抬眼皮,似乎有了点兴趣。

“所以,贾先生的核心是,给予民众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哪怕再微小,也能成为支撑他们度过黑暗的力量?”玛丽总结道。

“是的。”贾玉振说,“希望不是空话,是下一顿饭,是孩子认识的下一个字,是明天可能比今天好一点点的信念。”

李官员适时插话,面带笑容:“这正是我国政府与民众同心抗敌、共克时艰的体现。民间力量是对政府抗战工作的有益补充。”

玛丽礼貌地点头,目光却始终看着贾玉振。她忽然话锋一转,问题如利箭离弦:

“贾先生,您的‘未来之书’描绘了战后的诸多图景。这基于一个信念,即中国将赢得这场战争。

那么,从更广阔的世界视角看,您认为这场战争将如何塑造未来的国际秩序?

特别是对于远离战场的美国,您认为它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它的‘孤立’政策,对这场战争和它自身,意味着什么?”

问题一出,会议室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李官员的笑容僵在脸上。旁边的副手,姓王的年轻官员,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茶杯。

三位学者同时抬起了头。

那位国际关系专家停下了转笔的动作,眼神变得专注而审视。

政治学者皱起了眉头。文史老教授则缓缓摘下眼镜,用绒布擦拭,动作慢得出奇。

站在门口的年轻安保,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不懂什么国际秩序,但他听懂了“美国”,听懂了“战争”,知道这些词从眼前这个看似温和的书生嘴里,对着一个外国女记者说出来,本身就透着不寻常。

胡风在记录本上疾书的笔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写下去。

贾玉振沉默了片刻。

他能感觉到六道来自对面学者官员的目光,如同六把刻度不同的尺子,正在衡量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字。

窗外的浮尘在光柱里飞舞得更急了。

“温斯洛女士的问题很大。”贾玉振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仅从一个中国普通读书人的角度,谈一点基于历史的浅见。”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清晰地说道:

“我认为,美国,凭借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正在全面爆发的工业潜力,以及当前远离主战场的超然姿态,极有可能成为这场战争结束后,世界上史无前例的强国,并引领一个全新的时代。”

“砰。”

一声轻响。是那位政治学者手中的钢笔,掉在了光滑的桌面上,滚了两圈,停在光柱边缘。

他浑然未觉,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贾玉振,仿佛第一次看清这个人。

国际关系专家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一时没发出声音,只是用手指用力叩了叩桌面。

文史老教授重新戴上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着贾玉振。

李官员的脸色白了。王副官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溅出几滴在袖口上。

门口那年轻的安保,呼吸明显加重了些,胸膛微微起伏。

他听不懂那些大词,但“史无前例”、“强国”、“新时代”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重量。

玛丽·温斯洛的眼睛亮了起来,身体前倾:“请继续,贾先生。为什么是‘史无前例’?您如何分析它当前的姿态?”

贾玉振仿佛没看到对面众人的反应,继续平静地说道:

“分析当下美国的姿态,或许可以参照一段我国的历史。”

他顿了顿,吐出九个字,“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什么?”国际关系专家终于忍不住,低声惊呼出来。

贾玉振不疾不徐:“六百年前,我华夏大地也曾陷入外族入侵、群雄割据的乱局。

有一位出身微末的英雄,朱元璋,面对强敌环伺、自身力量尚不足时,采取了这九字方略。

‘高筑墙’,巩固根本,避免与强敌过早决战;‘广积粮’,发展生产,积蓄实力,尤其是粮食与物资;

‘缓称王’,不急于打出争夺天下的旗号,低调隐忍,静待时机。”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玛丽脸上:“今日观之,美国两洋环抱,地理天成,此乃‘高筑墙’;

开动工业机器,为交战各方输送物资,国力财富急剧增长,此乃‘广积粮’;

暂不明确宣布大规模介入战争,保持所谓‘中立’,避免直接卷入最惨烈的消耗,此乃‘缓称王’。

它在等待,等待欧亚大陆上的主要强国,在这场空前规模的消耗战中——用我们古话讲——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嘶——”

倒吸冷气的声音,来自那位政治学者。

他的脸色变了,不再是单纯的震惊,而是混合着难以置信和某种被点醒的恍然。

他死死盯着贾玉振,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能说出来,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越来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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