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数量（2/2）
一年，两年，十年，百年。
山顶的树木，绿了又黄，黄了又绿。
山间的溪流，结冰又融化，周而复始。
唯一不变的，是那座五指山。
和山下，那只一动不能动的猴子。
画面给到了孙悟空一个特写。
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毛发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甚至还有鸟儿在他的头顶筑了巢。
他的眼神，也从最初的不甘和愤怒，渐渐变得麻木，空洞。
天幕外，有声音响起。
那是如来佛祖的声音，慈悲而又冰冷。
“他饥时，便与他铁丸子吃；渴时，便与他溶化的铜汁饮。”
话音落下。
画面中，孙悟空饿了。
他张开嘴，山神土地便会捧着一盘烧得通红的铁丸子，送到他的嘴边。
他渴了。
他只能仰起头，接住山顶融化的雪水，或是雨天落下的泥水。
有时，山神也会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金黄色的液体。
那是烧开了的铜汁。
“卧槽！”
“这是人干的事？！”
“铁丸子？铜汁？这他妈是给人吃的吗？不对，是给猴吃的吗？”
“这哪里是招安？这哪里是镇压？这分明就是虐待！是酷刑！”
诸天万界，瞬间炸开了锅。
如果说之前把他压在山下，观众们感到的是憋屈和不甘。
那么现在，他们感到的，是彻骨的愤怒！
一个美食世界的厨神，看到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
“暴殄天物！简直是暴殄天物！食物是上天的恩赐，是用来品尝的！不是用来折磨人的！”
“铁丸子，铜汁……这会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烧坏的！这是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一个医疗世界的名医，看着画面，不住地摇头。
“长期食用这种东西，他的身体机能会逐渐被破坏，他的味觉会失灵，他的消化系统会崩溃……”
“这是一种缓慢的，持续性的伤害。比任何刀剑之伤，都要痛苦百倍！”
观众们的心，都揪了起来。
他们仿佛能感受到，那滚烫的铜汁划过喉咙的灼痛。
他们仿佛能感受到，那坚硬的铁丸子在胃里翻滚的折磨。
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痛苦。
更是精神上的摧残。
每天，都吃着同样的东西。
每天，都忍受着同样的痛苦。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没有尽头。
“太残忍了……这帮神仙的心，怎么能这么狠？”
“我收回之前的话，这根本不是什么钓鱼执法，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针对英雄的迫害！”
“他们害怕他，所以要摧毁他。不仅要摧毁他的身体，更要摧毁他的意志！”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这，是要诛心啊！”
天幕的画面，还在继续。
五百年的时光，被浓缩在了短短的几分钟里。
但那份压抑和绝望，却通过天幕，清晰地传递给了每一个观众。
他看到了。
一只兔子，在他的眼前出生，长大，然后老去，最后化为一堆白骨。
他看到了。
一棵小树，在他的身边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最后又被雷电劈断，化为焦炭。
他看到了。
山下的村庄，从几户人家，变成了一个小镇。
又因为一场洪水，变成了一片废墟。
沧海桑田。
世事变迁。
他成了唯一的见证者。
也是唯一的，被时间遗忘的人。
五百年。
没有任何一个可以说话的生灵。
没有任何一丝改变的希望。
他每天能做的，就是看着日升月落，云卷云舒。
数着天上有多少颗星星。
听着风中有多少种声音。
他甚至能分辨出，每一只蚂蚁爬过他脸颊时的脚步声。
这种孤独，比任何酷刑都可怕。
它像一把钝刀，一点一点，磨掉你的棱角，磨掉你的锐气，磨掉你所有的希望和念想。
直到你变成一块顽石。
一块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只会呼吸的顽石。
诸天万界，无数观众看到这一幕，都感到了窒息般的压抑。
“五百年……我的天，五百年的禁闭，还是一个人。”
“别说五百年了，让我在一个小黑屋里待五天，我可能就疯了！”
“这比死还难受。死亡是一瞬间的解脱，而这，是永无止境的折磨。”
“我终于明白天庭和佛祖的目的了。他们要的不是一个死的孙悟空，而是一个听话的孙悟空。”
“他们要磨平他的棱角，磨灭他的野性，把他从一个无法无天的齐天大圣，变成一个循规蹈矩的斗战胜佛。”
“所以，后来唐僧揭开符咒的时候，他不是被解放了……”
“他是从一个看得见的牢笼，进入了另一个看不见的牢笼！”
“那个金箍，就是新的五指山！”
“卧槽！兄弟你这么一说，我瞬间头皮发麻！”
“细思极恐！原来西天取经，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功德，而是一场长达十四年的，思想改造！”
观众们彻底明白了。
从大闹天宫，到五指山下，再到西天取经。
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局。
一个针对孙悟空的，天衣无缝的局。
目的，就是彻底扼杀那个敢于反抗的灵魂。
让他从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变成一条听话的狗。
悲哀。
彻头彻尾的悲哀。
这才是孙悟空最大的悲剧。
不是被压在山下，不是头戴金箍。
而是他最终，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那个曾经高喊“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齐天大圣，死了。
死在了五指山下。
死在了五百年的孤独里。
天幕的画面，渐渐变得昏黄。
山还是那座山。
猴子，还是那只猴子。
只是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失去了光彩，如同一潭死水。
就在这时。
一个稚嫩的身影，出现在了山脚下。
那是一个扎着冲天辫，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的小孩。
他一边走，一边唱着童谣，蹦蹦跳跳地路过。
当他看到山缝里露出的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时，他停下了脚步。
他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孙悟空。
他不知道这是谁。
他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的世界，很简单，很纯粹。
他眨了眨天真的大眼睛，走上前去，脆生生地问道：
“大猴子，大猴子，你被压在石头下面，为什么不出来呀？”
声音清脆，天真无邪。
这个问题，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瞬间刺穿了孙悟空那颗早已麻木的心。
为什么不出来？
我也想出来啊。
可是，我出不来。
曾经，他以为自己能捅破这天。
曾经，他以为自己能踏碎这地。
到头来，他却连一块石头都推不开。
画面中，那颗死寂了五百年的猴头，微微动了一下。
一滴浑浊的液体，从他布满尘土的眼角，缓缓滑落。
滴在身下的泥土里，溅起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干涩声响。
却最终，没有回答。
也无法回答。